晨光斜照進戶部庫房,我指尖撫過賬冊邊緣,紙頁泛黃,墨跡深淺不一。昨夜那封無名信上的火紋仍在我腦中盤旋,如烙印般清晰。我已命人取來三月內所有藥材支出明細,文書官立於旁側,神色踟躕。
“沈狀元,此等賬目牽涉國庫機要,非六部堂官不得擅閱。”主簿躬身說話,卻並不遞上冊子。
我未答話,隻將玉牌擱在案頭。那枚天子親授的青玉令在晨光下泛出冷潤光澤,映得主簿臉色微變。他遲疑片刻,終是退開一步。
我翻開第一頁,逐條細查。太乙真人所傳“玄目辨痕術”悄然運轉,雙紋微動,目光掃過之處,尋常墨跡之下若有異色殘留,便會泛起極淡光暈。果然,在“火髓草”條目下,幾處批注旁浮現出暗紅印記——不是朱砂官印,而是以火係秘法點染的隱紋,與昨夜信箋上的一般無二。
我繼續翻頁,心神凝於筆跡與印章之間。七筆調撥記錄,皆由禮部尚書私印核準,用途注明“煉製安神丹”,然太醫院並無備案,禦藥監亦無領單。更蹊蹺的是,每筆火髓草支取後,次日均有“炭灰處理”登記,數量恰好匹配藥渣之量。
這並非製藥,是在銷毀證據。
我正欲提筆抄錄,門外腳步沉穩傳來。抬頭望去,禮部尚書緩步入內,紫袍垂地,玉帶扣金,眉目溫雅如畫中儒臣。他目光落在我手中賬冊上,唇角微揚:“沈狀元清早便來翻檢戶部舊檔,可是為陛下病情尋解?”
“正是。”我合上冊子,直視其眼,“火髓草屬禁藥,按律須內閣聯署、禦前用印方可支取。尚書大人以私印連批七次,未報中樞,未錄醫案,敢問依據何條祖製?”
他輕笑一聲,袖手而立:“區區幾味藥材,也值得你大動乾戈?安神丹乃調理龍體之用,本官奉旨督辦,自有分寸。”
“可陛下從未下旨。”我聲音未抬,卻字字清晰,“若真有旨意,請出示批紅原件。若無——便是假傳聖命,私控毒引。”
堂中氣氛驟緊。幾名文書官低頭屏息,不敢作聲。
禮部尚書麵色不變,反倒向前半步:“沈清辭,你以區區醫術妄斷朝政,已是越界。更何況……”他頓了頓,語氣忽轉森寒,“你女扮男裝欺君罔上之事尚未清算,如今又借查案之名構陷重臣,居心何在?”
我冷笑:“我的身份,天子早已知曉,亦未廢我參議之權。倒是尚書大人,若行事坦蕩,何必阻我查賬?火髓草入蠱,牽機毒成,陛下昏迷半月不醒,難道就憑一句‘安神’便可遮掩過去?”
“荒唐!”他猛然拍案,“你有何憑證?不過翻了幾頁賬冊,便敢指責任何大臣謀逆?朝廷綱紀,豈容你如此踐踏!”
我未退半步,隻從袖中取出冰針,輕輕劃過賬冊火紋處。雙紋運勁,針尖微顫,那隱紋竟在眾人眼前緩緩浮現,赤紅如血,形似火焰騰躍。廳中數人驚呼後退,有人甚至打翻了硯台。
“此為火係秘法留痕,非尋常印泥所能偽造。”我將賬冊攤開於公案之上,指著七處私印,“每一筆火髓草調撥,皆有此紋相伴。尚書大人,你要否認這些,還是想說——戶部上下,皆被妖術所控?”
他盯著那火紋,眼神終於有一瞬波動,隨即恢複平靜。“雕蟲小技,惑亂視聽罷了。”他冷冷道,“你以為憑這點伎倆,就能扳倒一位當朝尚書?天真。”
我正欲再言,忽聞外頭鐵甲鏗鏘,腳步整齊如雷。轉瞬之間,數十名禁軍已列陣湧入大堂,刀鞘撞地之聲震得梁上塵灰簌簌而落。為首的將領手持黃綢口諭,麵無表情地站定。
“奉陛下口諭!”他高聲宣讀,“沈清辭勾結江湖匪類,私探機密賬目,圖謀不軌,即刻拿下,押入天牢候審!”
堂中一片死寂。
我未動,隻緩緩轉身麵對那將領:“口諭無璽印,無副本,連宣讀之人亦未持節杖。將軍憑何認定這是聖旨?”
將領眉頭微皺,卻未答話。
我步步逼近:“若真有罪,請出示兩樣東西——其一,牽機蠱毒的驗狀;其二,火髓草入庫時的驗單與火紋比對記錄。若有,我當場伏首認罪。若無——你們抓的,不過是一個敢於追查真相的臣子。”
他沉默片刻,終究未語。
我知此刻退一步便是萬劫不複。猛然抬手,將整本賬冊狠狠擲向堂上匾額。紙頁紛飛間,其中一頁恰好釘於“公正廉明”四字正中,火紋印赫然暴露於眾目之下。
“你們看清楚了!”我立於散落紙頁之中,聲音穿透整個大堂,“這不是什麼江湖陰謀,是有人用國庫之名,行弑君之實!而這位溫文爾雅的尚書大人——”我指向禮部尚書,“他每一次蓋下私印,都在為這場毒局添柴加火!”
禮部尚書站在堂後陰影邊緣,神情依舊從容,嘴角甚至掛著一絲笑意。他沒有反駁,也沒有離開,仿佛一切儘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