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冷宮的牆影拉得老長。
我站在門外,袖中那塊青銅令牌還在發燙,像是貼著皮肉燒。方才在金殿上呈出冰晶封存的毒糕殘渣,皇帝下令重啟太乙案,禁軍拖走了德妃。可我知道,真正的裂口不在朝堂,而在人心深處。
她不會認罪,除非她的臉先開口說話。
我沒有回府,也沒有等聖旨召見,徑直穿過了三道宮門,來到冷宮偏殿。守門的老太監想攔,抬眼看見我的朝服紋樣,隻敢低聲勸一句“駙馬慎行”,便退到了牆角。
殿門虛掩,屋內昏暗。一股陳年藥味混著黴氣撲麵而來。我推門進去,腳步未停。
窗縫透進一線斜光,照在銅鏡上。德妃坐在鏡前,手裡握著一把短匕,刀刃正抵住左頰。她用力往下刮,皮膚破了,血順著指縫流下來,滴在衣襟上。可就在那道傷口旁邊,顴骨高處浮著一片暗紅斑痕,細密如網,顏色像熬過頭的糖漿滲進花瓣,透出一種說不出的邪異。
我認得這斑。
師父手劄裡寫過——火髓草汁入體三年以上,驟然停用,必現“糖漬紅”。此斑不痛不癢,卻藏不住,越擦越顯。
她一邊刮臉,一邊喘氣,聲音斷續:“毀了……隻要毀了這張臉,誰還能認出我……誰還能說是我……”
話沒說完,我甩手射出三根冰針,釘入她手中匕首的柄端,整把刀猛地一震,脫手飛出,“當啷”一聲砸在地上。
她驚得回頭,眼裡全是血絲。
我看她:“娘娘若真想躲,不如把二十年前的事一並埋了。可您燒得了醫案,改得了藥錄,卻抹不掉這斑。它會告訴所有人,您才是那個常年服用火髓草煉駐顏丹的人。”
她嘴唇抖了一下,沒說話。
我走近一步,從袖中取出一枚凝結的冰晶,裡麵封著一小團暗紅色的殘渣。是昨夜從鸚鵡胃裡取出的毒糕碎片。
“這毒法,和二十年前害死那位妃嬪的一模一樣。”我說,“火髓草本無毒,但遇寒即變,入口爆脈。當年能懂這個道理的,隻有兩個半人——太醫院提點、禦藥房主簿,還有執掌六宮藥膳的貴妃。”
她眼神閃了一下。
我繼續說:“那時您正管著尚藥局,下令銷毀所有‘火髓草禁忌錄’。賬冊燒了,可人的記憶燒不淨。您以為太乙真人被貶就完了?可他臨走前夜進過宮,帶回一塊玉佩碎片。那紋路,和您現在腰間掛著的這一半,正好對得上。”
她猛然站起,椅子翻倒,撞在牆上。
我沒動。
隻是盯著她:“他是你父親故交,也是看著你長大的長輩。他知道你在煉駐顏丹,也知道你偷偷給先帝寵妃下藥,隻為讓她暴斃後騰出位置。但他沒揭發你,隻帶走了證據,想保你一命。”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
“可您呢?”我聲音壓低,“為了坐實他誤診的罪名,逼太醫院聯手作偽證,連藥方都改了三遍。您甚至讓總管太監在他歸途設伏,燒了他的觀,奪了他的籍。可您知道他走出宮門時說了什麼嗎?”
她往後退了一步。
我一字一頓:“他說——‘德兒,你母親若知你如此狠毒,九泉之下,也不會安息。’”
“住口!”她突然尖叫,整個人撞在銅盆架上,架子倒地,水潑了一地。
她蹲下去,雙手抱頭,指甲摳著太陽穴,嘴裡反複念著:“不是我……不是我要這樣的……我隻是想活……我想活下去啊……”
我沒有逼她再說更多。
而是靜靜看著她顫抖的肩膀,看著她臉上那片紅斑在昏光下愈發清晰。糖漬般的紋路正沿著顴骨向耳根蔓延,像是某種無聲的烙印。
片刻後,我轉身走向門口。
手扶上門框時,我停下:“明日此時,我再來聽您說說,師父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我說完就走,沒有回頭。
身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嘔。她似乎在找什麼東西,翻箱倒櫃,嘴裡喃喃:“玉佩……另一半在哪……不可能被人看見……絕不可能……”
我出了殿門,風卷起披風一角。
天邊隻剩一彎殘月,冷冷懸著。遠處更鼓敲了兩聲,已是子時。
我站在冷宮門前的石階上,指尖微微發顫。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終於摸到了那條埋了二十年的線頭。
寒毒在經脈裡隱隱作祟,但我挺直了背。
明日她若還不說,我就把那半塊玉佩拿出來。連同師父留下的最後一封密信一起。
風裡傳來一聲低響。
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高處墜落,砸在院中枯井邊緣,發出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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