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李旻浩眼底那片死寂的荒原。有什麼東西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中轟然炸開,是難以置信,是洶湧的狂潮,更是一種近乎毀滅性的、沉淪的確認。
倉庫裡,隻剩下燭火劈啪的輕響,和遠處直升機螺旋槳越來越急促的預旋聲,攪動著凝滯的空氣,像為這場瘋狂的選擇奏響的鎮魂曲。
林舒言站在那裡,赤著足,渾身汙穢,背脊卻挺得筆直。她看著李旻浩,看著這個她本該恨之入骨的男人,心中一片奇異的平靜。
不是原諒,不是妥協。
而是一種……更徹底的,與虎謀皮的決絕。
既然這世界將她逼至絕境,既然所有的路都布滿荊棘與陷阱,那不如,就選擇最危險的那一條。留在這風暴眼裡,留在這個最危險的瘋子身邊,用他的力量,她的恨意,去撕咬,去搏殺,直到要麼毀滅,要麼……殺出一條血路。
李旻浩朝她走了過來。
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帶著壓迫,反而有種塵埃落定般的沉重。他在她麵前站定,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煙草味和一絲……未散的血腥氣。
他抬起手,指尖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極其緩慢地,拂開她黏在額前、沾著血汙的亂發。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帶著他慣有的、不容拒絕的強勢,但那觸碰本身,卻讓林舒言的心臟猛地一縮。
不是恐懼。
是一種……更複雜的,讓她喉嚨發緊的悸動。
“想清楚了?”他的聲音低啞,貼著她的耳廓響起,氣息灼熱,“留下來,就沒有回頭路了。我的地獄,就是你的地獄。”
林舒言仰起頭,迎上他近在咫尺的、翻湧著黑色漩渦的眼睛。
“我的地獄,”她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回應,“早就開始了。”
從父親車禍那一刻,從母親含恨離世那一刻,從她被他強行拽入這泥沼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身在煉獄。
李旻浩盯著她,看了很久。燭光在他臉上明滅,將那冷硬的線條勾勒得愈發深刻。
然後,他極輕地、幾乎聽不見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裡,沒有愉悅,隻有一種深沉的、認命般的,與她一同沉淪的瘋狂。
“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
然後,他猛地俯下身,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林舒言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頸。他抱得很穩,手臂堅實有力,仿佛她輕若無物。赤足懸空,沾染的塵土簌簌落下。
他沒有再看倉庫深處那架已經啟動的直升機,抱著她,轉身,大步朝著倉庫另一個隱蔽的出口走去。
“直升機……”林舒言忍不住開口。
“不需要了。”李旻浩打斷她,聲音冷硬,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從你選擇留下的那一刻起,那條路,就堵死了。”
他抱著她,走出倉庫,踏入外麵更加濃重的夜色。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如同蟄伏的野獸,靜靜停在陰影裡。
他拉開車門,將她放進副駕駛,動作算不上輕柔,卻小心地避開了她腳上最嚴重的傷口。然後他繞到駕駛座,發動引擎。
車子無聲地滑入夜色,將那座如同巨大墳墓般的倉庫區,遠遠拋在身後。
車內一片寂靜。
隻有空調細微的風聲,和兩人交織的、並不平穩的呼吸。
林舒言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的城市光影。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
她選擇了留下。
選擇了一條與魔鬼同行的不歸路。
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被囚禁的“林舒言”。
她是自願踏入煉獄的,複仇者。
她微微偏過頭,看向駕駛座上的李旻浩。
他專注地看著前方,側臉線條在路燈光影下顯得冷硬而陌生。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