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龍涎香愈加濃烈,沉悶地難以呼吸。
女帝高坐在上首,唇角是慣常的平直,叫人看不清喜怒。
換做往日,早該有雷霆之怒,現在這般隻怕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這位是武帝,行事武斷專製,一不小心性命不保。
戶部尚書是頭一個跪下去的,兩朝老臣恭敬匍匐在地,“臣督下不嚴,致流民四起,餓殍遍野,實是有負陛下重托……懇請陛下責罰。”
她官帽歪斜著滑落在地,露出斑白的發髻,像是一截被霜打了的老鬆。
“嗬——”那聲冷笑從齒縫裡擠出來,女帝指腹漫不經心碾過冰涼的紋路,“李卿這把年紀,怕是連自己轄下的人是圓是方都分不清了?”
對這些倚老賣老的老家夥,她實在沒耐心。
“連下頭的人都束不住,留著這尚書印,倒不如解了印綬,回府裡含飴弄孫。省得在這殿上占著位置,平白汙了朕的眼。”
“這......”戶部尚書臉漲得通紅,手抖得厲害,卻是不敢應。
女帝懶得看她,擺手:“退下吧,朕給你三日時限理清脈絡,找到罪魁禍首。”
倒不是看在先帝麵上不免她官職,這是朝中七成官員皆出自世家大族。
沆瀣一氣,黨同伐異,再上一位怕是也差不多。
她話中的深意是,必須推出一位讓她滿意的替罪羊,官職輕了不可,必要傷筋動骨。
戶部尚書叩首便退下,不敢多留。
女帝視線掃過,階下還跪著兩人,工部尚書與衛尉卿。
不知想到什麼,周身氣勢越加冷凝,眼眸微微眯起。
這般特殊的節骨眼上,阮青才呈上如此“利國利民”的冊子,難以不讓人起疑。
衛尉司是帝王親衛,阮家曆來隻出純臣,她有意重用阮青。
“好好看看。”女帝示意宮人把冊子交於工部尚書。
空曠的大殿上隻餘翻頁的聲響,女帝撐著腦袋,居高臨下看著她托著冊子的手顫抖。
最後竟死死抱在懷中,工部尚書顧不上禦前失儀,激動道:“此人有大才!”
她手指在書頁上飛速略過,“書上不光記載著運河改流的法子,連流沙如何借勢運輸都寫得詳儘......”說得斬釘截鐵。
“真能依此施工,我朝百年水患,便可高枕無憂!”
女帝的語調依舊平靜無波,他視線掃到阮青,“何人所著?就該問阮卿了。”
書冊上海帶有淡淡墨香,墨跡還未完全滲入紙中,是最近才書寫的。
阮青恭敬叩首,“並非微臣所著,是臣的下屬獻上良策,欲救百姓於水火,名喚陸吹笙,現任巡防佐領一職”
女帝挑眉,唇邊多了一抹興味的笑,這個名字她沒聽過,這個職位卻是她特地為暗衛首席留著的。
十二冠冕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一半臉掩在陰影中,無邊威懾讓宮人喘不過來,恭順匍匐在地,誰也不敢打擾沉思的帝王。
“明日宣她上殿。”女帝不欲多說,留下一句話。
見到人,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是人頭落地還是前程似錦就看明日。
阮青恭敬退出偏殿,天朗氣清,腳下的青金石磚一路鋪向宮門外,在日光下發出冷硬的光澤,毫無疑問。
——這是一條通天路。
隻是每一塊磚上,都凝著看不見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