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瀾
十月的雲都,暑氣終於褪儘,杏樹的葉片由青綠漸漸蛻成金黃。
朝會時,文武百官竟看見陛下笑了,雖隻是嘴角勾了勾,足以看出她心情不錯。
底下人心裡都透亮:想來是那位陸大人又寫信來了。
內閣大學士的位置,空懸了十幾年。
一些不自量力的官員都已歇了野心。
靖瀾這一朝,這位置隻認一個人,旁人再爭也沒用。
下朝之後,靖瀾便迫不及待往書房走,連常伴的內侍都被甩在身後。
靖玨已在書房中等著。
靖瀾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淡了。
“這是寫給朕的,你湊什麼熱鬨。”她揚了揚手中的信,語氣裡帶著點得意。
靖玨不服氣,“師傅上次的信中還提到我。”
吹笙的信從不定時,有時三五日一封,有時隔上月餘,卻從不間斷。
從江南、從漠北.......從天南海北。
信中寫各地的風土人情、賦稅該減,甚至某條水渠該修了。
偶爾還會夾著些小物件,帶著淡雅香氣的乾花,或是北地的細土。
靖玨湊過來,腦袋挨著靖瀾的胳膊。
她已經是半大的女郎,站起來達到靖瀾的肩頭。
母女眉眼如出一轍,蹙眉時一樣氣勢迫人。
靖瀾看完,小心翼翼把信紙折好,鎏金匣子中已裝了厚厚一遝。
唇角又彎起來:“你師傅這哪是遊山玩水,分明是奉旨替朕考察民情。”
忽地,靖瀾把朱筆往靖玨手裡一塞。
“你如今也上朝聽政了,這些折子,今日你批。”
她轉身就走了,吩咐門口的宮人,“沒有批完不許給太女開門。”
年紀越大,倒越像個頑劣的孩童。
靖瀾望著烏泱泱的天空,歎了一聲。
如今皇宮中隻剩她和漸漸長大的女兒。
靖玨在書房裡,看著堆得半人高的折子,忍不住垮了臉。
怕是晚膳之前批不完。
老老實實坐在書房中,枯燥乏味得很。
匣子被上了鎖,看不得。
指尖捏著朱筆在折子上勾畫,思緒莫名移到彆處。
她知曉自己父後沒有崩逝,葬在皇陵之中隻是幾件衣物罷了。
每年生辰隻托人送個包裹,母皇也是默許的。
小時候不懂,父後明明是笑著,眼底卻像蒙著雨。
長大了才明白,這皇城是座密不透風的籠子,有人擠破頭想進來,有人卻耗儘心力想飛出去。
.......就連母皇也不能幸免。
靖玨看著母皇的心氣一年又一年被磨平。
如今的君後是從前的林貴君,世人都說陛下對他情根深種,可靖玨見過,母皇對著林君後的笑,總像蒙著層紗
——就像是一個傀儡。
她是靖瀾的獨女,沒有姐妹爭權,一生下來就是既定的太女。
就連靖瀾也是經過九死一生,才榮登帝位。
她曾問過母皇,為何隻有她一個孩子。
靖瀾指尖揉著她的發頂:“你帶著我的期待出生,我還為你擇了天下最好的師傅,若這樣還不能把你教成才,那其他孩子,怕是也難。”
書房中傳來一聲歎息,過了幾炷香,又傳來朱筆摔到地上的聲響。
“都說了我不吃桃子,還問!”靖玨忽然懂了母皇偶爾的暴躁。
這邊,靖瀾卻是難得清閒,也不去後宮虛與委蛇。
正沿著禦道慢慢走,這條路是出宮的必經之路。
內侍宮人見帝王獨自步行,惶恐地跪伏在地上。
青石板鑄成的禦道,一眼望不到儘頭。
這條路吹笙走了十幾年,如今跨越歲月,兩個人的身影漸漸重合在一起。
宮道外跪著來往的宮人,無人敢站著。
靖瀾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竟沒一個人敢抬頭看她。
帶著點自嘲,又有點委屈:“陸卿啊,你倒是真狠心,讓朕一個人走這剩下的路。”
【明瀾三十六年】
雲啟迎來空前盛世。
版圖又向外擴了一倍,糧囤滿倉,百姓戶戶無饑,四海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