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陽被那反震之力推得向後蕩開,足尖在濕滑的牆壁上連點數下,才勉強穩住身形,喉嚨裡一股腥甜湧上,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四樓的高度,夜風裹挾著濃鬱的陰穢腥氣,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廚房內,血霧翻騰,那尖銳的厲嘯並未停止,反而變得更加高亢、扭曲,仿佛無數根冰冷的針,持續不斷地紮刺著他的耳膜與靈台。破碎的窗口像一張獰笑的嘴,向外噴吐著暗紅色的邪光和不祥。
他單手扣住窗沿邊緣,另一隻手緊握太平法印。法印上的玄黃光芒在與那邪符對撞後明顯黯淡了幾分,印身甚至傳來一絲輕微的、幾不可察的溫熱。這不對勁,太平法印乃至正至剛之物,尋常陰邪觸之即潰,此刻竟似被那扭曲的太平符力量隱隱侵蝕?
不能再硬拚了。這紅衣厲鬼——玉姑師叔所化的存在,怨念之深,力量之詭異,遠超尋常厲鬼,而且她對太平道的法術似乎有著某種程度的了解甚至……克製?
心念電轉間,廚房內的血霧開始收縮,重新向中心凝聚。那穿著紅裙的身影再次變得清晰,她不再背對,而是完全轉過身,正麵“望”著窗外的方朝陽。慘白的臉上,那兩個黑洞般的眼眶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咧開的嘴角弧度更大,幾乎延伸到了耳根,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徒勞。
她抬起一隻同樣慘白、指甲烏黑的手,指向方朝陽。沒有聲音發出,但一股更加冰冷、粘稠的惡意如同實質的觸手,穿透破碎的窗口,向他纏繞而來。
方朝陽瞳孔一縮,知道不能再停留。他深吸一口氣,體內殘餘的真炁瘋狂運轉,足下用力一蹬,身形如同大鳥般向後翻落,同時左手迅速從帆布包裡抓出一把糯米,混合著自身真炁,向後撒去!
“噗噗噗……”
糯米撞上那無形的惡意觸手,發出如同冷水滴入熱油的爆響,散發出焦糊的白煙。趁此阻礙,方朝陽落地一個翻滾,卸去下墜力道,頭也不回地朝著老街更深處的黑暗巷弄疾馳而去。
身後,四樓窗口那暗紅色的光芒熾盛了一瞬,厲鬼的尖嘯帶著一股被戲弄的狂怒追來,但並未離開那棟居民樓。那裡是她的“巢穴”,是那扭曲邪符的根基所在,似乎限製了她的活動範圍,或者說,她暫時還不願離開。
方朝陽一路狂奔,直到拐過幾個彎,徹底遠離了那棟樓,身後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壓迫感才稍稍減弱。他靠在一麵斑駁的牆壁上,劇烈地喘息著,臉色蒼白。
他從懷裡掏出那張“血引追魂符”。符紙已經徹底化為灰燼,隻有邊緣還殘留著一絲滾燙。反噬之力讓他心神受創不輕。
更重要的是,他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玉姑師叔所化的紅衣厲鬼,其力量核心,那扭曲的太平符,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能夠汙染甚至同化正統的太平道法力!太平法印的異常就是明證!
這絕不是簡單的怨靈複仇。這裡麵牽扯到太平道法力的根本奧秘,甚至可能觸及到了祖師張角傳下道統的某些禁忌層麵。
他必須弄清楚當年師傅和玉姑師叔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塊莫名出現的、布滿裂紋的師傅玉佩,是唯一的線索!
拖著疲憊且帶著內傷的身體,方朝陽回到了往生齋。他沒有開燈,徑直走入後院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供桌上的張角神主牌依舊裂開著,裂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猙獰。而旁邊,那塊白色裂玉靜靜地躺在那裡,散發著不祥的冰冷。
方朝陽走到供桌前,沒有立刻去碰那玉佩。他先點燃三炷新的線香,試圖再次供奉祖師。然而,香頭明明燃著,青煙卻無法凝聚上升,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打散,繚繞片刻便消散無蹤。
香火,依舊斷絕。
他沉默地看著那斷裂的香煙,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了。太平道的傳承,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他終於伸出手,再次拿起那塊裂玉。這一次,他有了準備,將太平清領書的心法運轉到極致,護住靈台清明,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一絲真炁探入玉佩之中。
嗡!
比之前更猛烈、更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衝擊著他的意識!
不再是單一的雨夜訣彆場景。更多的畫麵、聲音、情緒碎片紛至遝來:
——年輕的牛天柱和同樣年輕的玉姑,在青山綠水間演練法術,笑容明媚,眼神交彙間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愫。那是太平道一對令人豔羨的璧人。
——深夜,油燈下,牛天柱緊鎖眉頭,翻閱著太平清領書的古老殘卷,玉姑在一旁安靜地陪伴,眼中帶著擔憂。
——爭吵!激烈的爭吵!牛天柱臉色痛苦而決絕,而玉姑淚流滿麵,眼神從不敢置信到絕望,再到……深入骨髓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