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斜斜穿過往生齋窗欞的縫隙,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切割出幾塊明亮的光斑,光斑裡,纖塵緩緩浮動。方朝陽坐在櫃台後的陰影裡,指尖摩挲著那株七葉紫參溫潤的參體,磅礴的生機透過皮膚絲絲縷縷滲入經脈,滋養著那尚未完全愈合的本源。
石小草的到來,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表麵的漣漪很快平複,但水下的暗流,卻似乎因此改變了方向。那份來自“山裡婆婆”的善意與警示,以及“賒刀人”標識的出現,都清晰地指向一個事實——他所處的這片看似尋常的城市,正被一張無形而龐大的網緩緩罩住,網線的另一端,牽著山林、牽扯著古老傳承,或許,還連著星空。
他需要信息,需要更清晰地“看”到這張網的脈絡。
接下來的幾天,他不再僅僅靜坐溫養。白天,他依舊閉門不出,但靈覺卻如同不斷增殖的神經網絡,以“往生齋”為根須,向著這座城市更深處蔓延。不再是之前那種廣撒網式的掃描,而是變得更加精細,更具針對性。
他重點“觸摸”了幾個方向:
一是城隍廟、舊官署遺址等承載著古老“官氣”和香火願力的地方。這些地方的氣場大多沉寂,如同斷電的古老機器,但偶爾能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守夜人”能量性質的波動,像是定期維護的痕跡。官方力量,依舊在默默維係著某些基礎的秩序框架。
二是幾個曆史悠久、傳聞頗多的老宅和古墓。這些地方的氣息則複雜得多,有的陰森盤踞著強大的地縛靈,有的則被更加隱晦、帶著家族傳承烙印的陣法守護,拒斥著外來的探查。這些是本地盤根錯節的民間勢力,或家族修士的據點。
三是幾處新興的、氣場“乾淨”得有些異常的場所——高端寫字樓、生物科技園區、甚至是某個私人天文觀測站。這些地方被現代化的建材和某種低強度的能量場包裹,難以深入探查,但那種刻意營造的“無菌”環境本身,就透著不尋常。
在這些或沉寂、或排外、或刻意的“節點”之間,是無數普通人生息繁衍構成的“背景噪音”。而在這片噪音之下,那些來自暗處的“視線”依舊存在,但變得更加飄忽,仿佛也在調整著策略,適應著他這個突然變得“醒目”的存在。
平靜,像是暴風雨前不斷加壓的悶罐。
打破這沉悶的,是一陣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鈴鐺聲。
叮鈴……叮鈴……
聲音清脆,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不疾不徐,由遠及近,徑直朝著往生齋而來。這鈴聲似乎能穿透物理的阻隔,直接敲打在靈覺層麵,帶著一種非攻擊性的、卻不容忽視的穿透力。
方朝陽抬起眼,看向門口。
鈴聲中,一個身影出現在巷口,緩步走來。
那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灰色中山裝的老者。他身形乾瘦,背微微佝僂,手裡拄著一根光滑油亮的竹杖,杖頭掛著一個古舊的、黃銅色的鈴鐺。他麵容普通,皺紋如同乾涸河床的裂痕,唯有一雙眼睛,渾濁中卻透著一種仿佛能看穿世事的滄桑與清明。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踏在某種奇特的節點上,那叮鈴的鈴聲隨之搖曳,與周圍的環境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共振。
是“賒刀人”。
老者停在往生齋門前,並沒有敲門,隻是抬起那雙渾濁卻清明的眼睛,隔著卷簾門,仿佛與櫃台後的方朝陽對視了一眼。
然後,他伸出乾枯的手指,在蒙塵的卷簾門上,緩緩劃了幾下。
沒有留下實際的痕跡,但一股極其隱晦、帶著預言與交易法則意味的意念,如同烙印般,穿透金屬,直接傳入方朝陽的腦海:
“西山有木,其葉如芒,三日而枯,見則邑驚。”
“龍淵在水,其光內藏,非時勿動,動則天殃。”
“客從東來,其意惶惶,刀兵之象,慎接慎往。”
三段偈語,如同三塊冰冷的石頭,投入方朝陽的心湖。
西山有木?是指西郊那片被劃為自然保護區的原始山林?其葉如芒,三日而枯,見則邑驚……這描述,像是某種不祥的征兆或異寶現世?
龍淵在水?龍淵是“守夜人”給他定的保密等級,也指他手中的“卻邪”劍?其光內藏,非時勿動……是在警告他不要輕易動用“卻邪”的力量?
客從東來,刀兵之象……東方來的客人,帶著殺伐之氣?會是誰?
沒等方朝陽細細品味這三段偈語,那“賒刀人”老者,又從他那打著補丁的中山裝口袋裡,摸索著掏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隻有巴掌大小、形狀不甚規則的龜甲,顏色暗沉,仿佛經曆了無數歲月的洗禮,表麵布滿了天然的裂紋和人工鑿刻的古老卜紋。龜甲中心,鑲嵌著一枚指甲蓋大小、色澤混沌、卻隱隱有星河流轉之感的奇異玉石。
老者將這塊龜甲輕輕放在往生齋門前的青石台階上,如同放下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玩意。然後,他對著門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轉身,拄著竹杖,叮鈴叮鈴的鈴聲再次響起,不疾不徐地,沿著來時的巷子遠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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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話,沒有提出任何交易條件。
方朝陽隔著卷簾門,“看”著那塊被放在台階上的龜甲。靈覺觸及,能感受到龜甲本身蘊含的古老卜算氣息,以及中心那枚混沌玉石中,一種極其微弱、卻仿佛連接著某種宏大命運長河的規則之力。
這是一件寶物,一件與預言、占卜相關的古老法器。
“賒刀人”留下它,是什麼意思?是預付的報酬?是示好的禮物?還是……一個需要他未來去完成的“契約”憑證?
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起身,走到門口,拉開了卷簾門。
秋日的陽光湧了進來,有些刺眼。他彎腰,拾起了那塊龜甲。入手微沉,冰涼,那混沌玉石接觸皮膚的瞬間,他丹田處的金色雷紋和背後的“卻邪”都極其輕微地悸動了一下,似乎產生了某種遙遠的共鳴。
他將龜甲握在手中,目光投向“賒刀人”消失的巷口,又緩緩抬起,望向西邊天空下那隱約的山巒輪廓。
西山有木,三日而枯……
看來,他沒法再繼續在這往生齋裡“靜養”下去了。
有些風,已經吹到了門前。
有些浪,注定要親自去踏。
他握著那塊帶著冰涼與宿命感的龜甲,轉身走回店內,陰影重新將他吞沒。
卷簾門再次落下,隔絕了內外。
但這一次,門內的人,已經做好了踏入風雨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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