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一、年輪與守護
但即便如此,我們也要在這有限的時間裡,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他轉身,準備離開這棵千年銀杏樹,腳步卻突然頓住。他看到樹根處有一塊小小的石碑,上麵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跡。他蹲下身子,仔細辨認著,雖然大部分字跡已經無法看清,但“守護”兩個字卻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守護……”
彭北秋輕聲重複著這兩個字。
長女將母親、庶母和幾個還在國內讀書的弟弟、妹妹接了過來,原來服侍她們的一對老夫妻、一個丫頭,一個廚師也回來了。將軍府漸漸有了原來的生機。
晨光微透,廊下銅爐輕燃,茶香與墨香交織縈繞。
正如《詩經》所言:“宜其室家,樂爾妻帑。”庭院深處,琴聲悠揚,似《陽關三疊》之韻,映人心脾。
長女素手執書,端坐簷下,眉目間儘是沉靜,恍若李清照再世,既有才情,亦具擔當。諸弟妹環坐聽讀,偶有笑語溢出,如春水初瀾,不絕於耳。
老仆奉茶,步履輕緩,一如往昔光景。
此情此景,正合了《禮記》“家齊而後國治”之義,世家風範,於斯可見。
爐煙嫋嫋,書聲琅琅,庭院內外井然有序。長女不獨督課弟妹學業,更以母訓躬行節儉,裁衣煮飯皆親驗,一如古之賢媛。
庶母感其誠意,亦放下成見,協理中饋,家宅和睦。
軍閥混戰時代,互相不取性命,都有默契。戰敗了,通電下野,去租界當寓公。郭鬆齡殺薑登,張宗昌殺鄭金聲,孫傳芳殺施從濱,都是逞一時之快,為自己埋下殺身之禍。
長女立誌要為父報仇。這樣的日子,不會平靜太久。
該來的總會來的。
太愛過,就想要永恒。
米蘭昆德拉說,死亡和不朽是連在一起的。如果我愛你,會直到不朽。因為太愛,所以想到了死。
朱遇癡迷於彭北秋的性。
隻有一次,她就淪陷了。而且淪陷得徹底而瘋狂。
她癡迷於這種徘徊於死亡邊緣的性。
性,對男人而言,意味著征服;對女人而言,卻意味著束縛。然而所謂束縛卻也並非絕對的消極。很多女人喜歡被限製起來的感覺,隻要有那種特殊的溫暖,綁縛得越緊越覺得快樂。
對她而言,意味著死亡。
神經科醫生哈馬用泰米爾語吟誦的詩句:“我們不在戰場上死去,就死在女人的身體裡。”
英國水手威廉·亞當斯在日本的經曆中,虎永的權謀,被菊的老鴇洞見。忘了那個名人的經典名言,政治臟得像女人的某個部位,果然,隻有終身以身體服侍男人的妓女人家,更了解人性的黑暗和政治的肮臟與不堪。
朱愚認為,女特工要有妓女的洞察力。
她一向對所謂的崇高,使命,犧牲之類的話題沒興趣,而且不耐煩。
她的心,實在是一塊青黑的千年寒冰,什麼東西到那裡都失了溫度,不過是一把灰,一滴淚,一捧虛無,一場空夢而已。
色與戒,戒不掉的並不是愛欲情仇,而是人與生俱來的掙紮,與自己,與彆人,與社會。正因為這樣的人性戒不掉,愛與痛,才是人生永恒的主題。
彭北秋回總部開會,她就坐在他的斜對麵,兩人均麵無表情,公事公辦。
會議室的燈光冷白,映得她眉眼如刀刻。彭北秋看文件,垂眸翻頁,指尖未停,卻知那道視線始終鎖在自己側臉。
米念行下來對他說:“你是不是得罪朱科長了?”
“沒有啊。”
“她怎麼老針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