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接頭
一天前。
如果大家一起吸煙,帶火的那個人值得深交。
烏鴉優雅地將一支煙放到嘴唇邊,卻忽然發現沒有帶火。
他摸了摸身上的西服和褲子口袋,確信真的沒有帶火。
他一直是一個非常謹慎、細心的人,他忽然有了一絲不安,因為他不能有任何的疏忽,一點微波一樣細小的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不可饒恕的,都可能如同布滿落葉河流織成的毯子,緊緊將你包圍。
陷阱不處不在,危險如影隨形。
桌子上放著一隻公文包,離他的手很近,伸手隨時都可以拿到,包裡僅裝著一支比利時勃郎寧19007.65手槍,兩隻彈匣--槍當然要放在最順手的地方。
在法租界,烏鴉平時都不帶槍,一旦遇到路檢是很麻煩的,今天卻需要帶槍,因為,他是來接頭的。
在嚴峻的形式下,共產國際派遣了一個特派員,來上海指導下一步的工作,並帶來了共產國際新的指令,還帶來了一筆經費。
他拿煙的手心沁出了汗,微風一吹,冷冷的,如同這殘酷的國民黨白色恐怖統治之下的世界。在白晝的光耀灑滿在大地之前,黑暗總是如此的漫長。
他深感肩上的責任重大。
天下萬物,最經不起的,就是等待。attie,中文名叫麥芽時光的二層咖啡館,一幢磚紅色的法式風格洋樓,這是由一位猶太人開的,位於霞飛路的丁字路口。
這裡有情調、情愫,更有情懷。大氣典雅的酒櫃、闊氣的壁爐、蒂芙尼燈,古董掛鐘,牆上的民國上海女子壁畫、舒適的木桌軟椅,古典的留聲機放著靡靡軟軟、旖旎繾綣的歌曲……
烏鴉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個位子上,陽光透過梧桐枝葉溫情地灑在窗邊,從二樓俯看下去,整個街上的動靜一覽無遺。
他的打扮就似小開,頭發梳得油亮,一身灰色的定製西裝,鋥亮的皮鞋。
他從頭上拿下黑色海狸毛紳士禮帽,剛將禮帽放到公文包上,就有一支木梗的火柴擦燃了,遞到了他的煙前。
火焰就似一朵燦爛的有毒罌粟,仿佛經曆時間的衝刷和淡化依然鮮活如新。
煙終於燃起,老刀牌香煙特有的香味就氤氳開來。
遞火的是一位店裡的年青侍者,雙手擦火,遞火,熄火,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察言觀色是恰到好處。
烏鴉愜意地吸了一口煙,點頭致謝,然後點了一杯虹吸壺現煮咖啡,一份巧克力榛子,一份德式鹹豬手,一份芝士焗蟹鬥,與他時髦的身份非常吻合。
他在這裡,叫楊公子,貼著小胡子,戴上一副眼鏡,是一位家裡做豬鬃生意的小開。他有很多身份和化名,楊公子隻是其中之一。
他在等接頭的人到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這個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洋人還是中國人,他一慨不知。
他隻知道接頭暗號。這個人沒有名字,沒有痕跡,甚至連一個模糊的影子都沒有。
接頭的時間是下午四點。
賀軍也不知道。
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在朦朦朧朧的蒂芙尼燈下看報,攤開的報紙擋住了他的上半身,彆人看不到他的臉。
他卻可以利用報紙移動的間隙,看到整個咖啡大廳,每個人的一舉一動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得到一份極重要的情報,中共特工要在這裡出現,但沒有任何這個目標的照片和具體描述,他隻知道目標會在這一天下午出現在這個叫“麥芽時光”的咖啡館。
那麼咖啡館裡任何顧客都可能是這個人,甚至夥計和女招待都有可能。
而這裡是法租界,他又不能隨便抓人——在華界,他可以將咖啡館裡的所有人先帶走,再審問,但這裡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