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狙擊
一粒子彈、一條人命。
狙擊槍槍管厚重,金屬的槍身有強烈的沉澱感,實木的槍柄呈一種乾血般的暗褐色,仿佛渴望飲血沙場。
小試初鳴。
老李頭用一塊雪白的絨絲巾擦拭它,他的動作仔細緩慢而溫柔,每個動作都傾注著他的全部希望,就像是一個充滿了愛心的母親在擦拭她的初生嬰兒。
新槍,新彈,新的主人,即將槍殺的也是初人,這裡的初人,如同新婚時的新人,就是槍下的第一個亡魂。老李頭對著槍上了三柱香,這是他的習慣,為新槍開光。
香燼,人死。
這裡是閘北的一座棉紡廠的樓頂,平時極少有人上來,紡織機不停的轟鳴聲,會掩蓋槍聲,樓頂中視野分外開闊,能夠清晰地看到300米外的糟坊大街。這裡是狙擊的好位置,工廠林立,道路縱橫,也是撤退的好地方。
如果他不能全身而退,他是不會行動的。老李頭就選擇了這個地方,開始耐心等待。
耐心,是狙擊手最基本的心態。
他有狼一樣的耐心。
糟坊一前一後來了兩個人,一個人是流星,一個人是鄔文靜。
鄔文靜是事先和袁文約好一起逛街的,她一進來,就發覺氣氛不對,她一眼就看到了提著行李的流星。溫政正在給袁文介紹流星,袁文臉色不太好,卻還是保持著貴族應有的禮貌和對人的尊重,努力的對流星微笑,尷尬的是,兩個女人第一次在這裡麵對麵,居然撞衫了,兩人居然都穿的是青色旗袍。
袁文見到鄔文靜進來,立刻過來打招呼。
七叔帶著流星去安頓了。
老李頭看著鄔文靜穿著軍裝進去,過了一會,出來的卻是三個女人。
按照計劃,應當隻有兩個女人,鄔文靜特意穿醒目的極易區分的軍裝,那麼另一個人就是明顯的目標,但現在忽然多出了一個女人,而且兩個女人都穿著青色旗袍,距離那麼遠,讓他如何分辨那個是袁文?
原來,流星放下行李,出來,看到鄔文靜和袁文要去逛街,就對溫政說:“表哥,我也想出去,我和她們也一起去走走,你去不去?”
溫政怔了一下,隨後同意了,有偵緝隊長同行,他也很放心:“你們玩開心,我就不去了。”
鄔文靜一眼就認出了流星,就是為範紹增接風洗塵的時候,溫政風情萬種的“太太”,此刻是表妹。她當然沒有當麵點穿,雖然在那個年代,有錢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普遍的。
袁文愣了一下,卻還是勉強微笑著同意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表妹”一詞是很曖昧的。七叔和幾個下人看流星的眼神,似乎很親切,遠比看她的眼神親近開心。七叔剛說:“小姐,安排你住的是西廂閣樓。”流星就信步而行,還走在七叔前麵,顯然對這裡比她還熟悉。
鄔文靜當然不好反對。
這天,陽光燦爛,仿佛是一年中最後的秋高氣爽。街道繁蕪,人流如織,老李頭用配置在槍上的光學瞄準鏡查看目標,他要從這兩個女人中找出袁文。從他看袁文的相片那一刻,袁文已經如模子一樣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的手很穩。
十字線的背後就是死亡之門。
他測算過,從樓頂開槍到擊中目標,狙擊槍的擊發時間隻有0.022秒,這麼短的時間,目標一旦被十字線瞄準,她是無法做出一個完整的動作,0.022秒之後,要麼他的子彈洞穿敵人的眉心,要麼帶走他的靈魂。
他找出了袁文,穿青花絲綢旗袍的女子,她明顯比穿青布袿旗袍的流星更像一位太太。他從瞄準鏡裡,看到了袁文潔白頎長的脖子上戴的鑲嵌珠寶的鑽石項鏈,他是一個表麵貧窮的人,其實他對珠寶的鑒定並不比這些有錢的太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