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0、黃昏的螻蟻
黃昏,宅中宅。
糟坊後院和周淮楊老中醫後院之間隱藏的宅子。自從轉移之後,金九就被安置在這裡。
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
他看書,冥想,打坐,思考韓國獨立的未來。每天都有最新的報紙,最新鮮的食材、最好的美酒送進來,溫政有時候還過來陪他,聊天,喝酒。
他隻見過兩個人,溫政和送東西進來的人。
還有一台收音機,一條狗。
朝鮮人、日本人、中國人、英國人……全世界的間諜機構都在找他。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黃昏是此岸,是破曉前最飄逸的伏筆;黃昏是彼岸,是破滅前最愜意的開始。
秋天的黃昏將楓葉投射到青磚砌成的牆角,幾隻螞蟻從斑駁的牆角爬上那麵白牆,駐足又散去。
金九就在那裡看螞蟻。
螞蟻是何等的弱小。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人如螻蟻、命如草芥。金九很感慨。
生如螻蟻當有鴻鵠之誌,命如紙薄應有不屈之心。
生如夏花,隻為這瞬間燦爛!
他複國的念頭愈發強烈。
國民政府崇拜財富和權力。在有的人看來,地球上除統治階級之外的每個人都像螞蟻一樣,他們的生活毫無意義,總是受製於世界真正統治者的一念之差。
螞蟻散去,他忽然看到一個綽約多姿的影子,投射在地麵上。他轉身,就看到了袁文。
袁文冷冷地看著他,仿佛帶來了遠古高山的寒氣。
“如果有一個人,能找到伍豪、王庸,這個人一定是袁文,如果有一個人能找到金九,這個人也一定就是袁文。”
安西對影佑說,對此影佑也是深信不疑。
為了仕途和家族而失去袁文,他一直是很傷感的。看到一件物品,中國叫睹物思人,在日本,叫物哀。
此刻,影佑就在物哀。
他抱著一個白俄女人,正在做物哀。這是一個日式澡堂,叫錢湯,他和白俄女人泡在水裡做物哀,安西站在一邊,向他彙報情況。
當時日本關西還普遍使用一種叫五右衛門風呂的傳統浴缸,關東又叫鐵炮風呂,取這麼個奇怪的名字,是因為以前有一個叫五右衛門風呂的大盜,這人被捕後給丟進大鍋煮死,日本人泡澡的鍋就是這種能煮死人的老玩意。
整個偌大的錢湯,隻有他們三個人。
安西是個瞎子,他看不見。
有時候,看不見也是一件好事。
“南子不行嗎?她可是為大日本帝國做了很多事。”
“她當然行,隻是她的對手太強大,太聰明。”
“你還是在懷疑溫桑?”
“是的。”
錢湯忽然水花四濺,影佑在做最後的物哀,他仿佛看到了袁文就在旁邊,在幽幽地看著他……
於是,他開始了更強大的物哀。
“你是誰?”
“我是這裡的主人。”
“幸會,幸會。”金九說:“你是溫夫人?”
“是的。”
“見到你,很開心。”
“我不開心。”袁文說:“你活著我就不開心。”
金九瞳孔幾乎收縮。他想起了關於溫夫人的很多傳說。
袁文說:“我是日本人。”
這一句簡單的話,已經道儘了所有。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解釋,金九秒懂。
隻有弱者才會不停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