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梅雨季,我站在槐安路13號門前。生鏽的鐵門半掩著,門柱上爬滿暗綠色的苔蘚,像極了母親臨終前手臂上蔓延的淤青。距離她墜樓身亡已經過去七年,而我此刻才第一次收到這棟老宅的繼承通知——來自一個從未聽說過的遠方表舅,附帶的紙條上隻有一行鋼筆字:“七月十五前必須住滿三晚,否則你母親永遠回不來。”
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像有人在骨頭裡磨鋸子。玄關堆滿積灰的紙箱,最上麵那層覆蓋著黃布,露出半截觀音像的蓮座,瓷麵上裂著蛛網般的細紋。我剛踏進去,天花板突然滴下一滴水,落在手背上時帶著反常的溫熱——低頭看去,淺灰色地磚上竟洇開一個模糊的血色手印,五指張開的姿態,像極了母親墜樓時在樓下牆麵留下的痕跡。
“叮——”
手機在褲兜震動,是房東發來的催租短信。我摸了摸口袋裡皺巴巴的診斷書,胃癌早期,手術費還差八萬。這棟位於老城區的獨棟老宅或許能賣個好價錢,前提是我能熬過這詭異的三晚。
二樓傳來木板吱呀聲。我握緊手電筒往上照,樓梯拐角處垂著半截褪色的紅綢,在穿堂風裡輕輕搖晃,像條吊死的舌頭。母親的日記裡曾提到過這棟房子:“每當槐花落儘,地下室的門就會自己打開。”那時我才十歲,以為隻是她發病時的胡話——她總說夜裡聽見小女孩唱童謠,說鏡子裡的倒影會對她笑。
走廊儘頭的書房門虛掩著,透出微弱的月光。我推開門,撲麵而來的黴味裡混著鐵鏽味,書架上擺滿泛黃的古籍,最顯眼的位置供著個紫檀木盒,盒蓋上刻著纏枝蓮紋,中間嵌著枚暗紅瑪瑙,在月光下泛著血光。盒子裡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展開後是幅水墨畫:暴雨中的老宅,屋頂站著個穿旗袍的女人,長發垂落遮住麵容,手中抱著個布娃娃。畫的右下角題著小字:“民國二十三年,槐安路十三號滅門案,幸存者僅三歲女童。”
後頸突然泛起寒意,仿佛有人在背後呼吸。我猛地轉身,看見落地鏡裡的自己額頭正中央,不知何時多了道朱砂色的豎線,像隻閉合的眼睛。鏡中倒影的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不屬於我的詭異微笑——我踉蹌著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檀木書桌,抽屜裡掉出一疊照片。
照片上是不同年代的槐安路13號,相同的是門前都站著穿旗袍的女人:五十年代的黑白照裡,她抱著個繈褓;八十年代的彩色照片中,她牽著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最新的一張攝於七年前,母親站在門前,懷裡抱著的正是我小時候最愛的布娃娃,可我分明記得,那個娃娃在母親墜樓當晚就失蹤了。
樓下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我衝下樓,看見客廳的落地窗被打碎,滿地碎玻璃上,幾串濕漉漉的小腳印正向廚房延伸,腳印邊緣滲著暗紅的水漬,像是被血泡過的皮膚踩出來的。冰箱發出“哢嗒”一聲,冷凍室的門緩緩打開,裡麵躺著個風乾的布娃娃,胸口彆著張泛黃的紙條,上麵是母親的字跡:“彆讓囡囡找到地下室的門。”
當啷——
廚房水槽裡的水龍頭突然擰開,鐵鏽色的水洶湧流出,在地麵彙成小小的血泊。我聽見有人在哼童謠,是母親以前哄我睡覺的調子,卻帶著說不出的沙啞:“槐花落,槐葉黃,十三號裡藏阿娘。門不開,燈不亮,娃娃哭著找床床......”
聲音是從地下室傳來的。我這才注意到,原本堆在牆角的紙箱不知何時被移開,露出嵌在地麵的青石板,石板中央刻著逆時針旋轉的六芒星,星芒交彙處是個嬰兒掌紋般的凹痕。當我的影子籠罩住凹痕時,青石板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向下開啟,潮濕的腐臭味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湧上來——那是母親墜樓當天,我在她身上聞到的最後氣味。
手機在這時響起,是陌生號碼。我顫抖著接起,聽筒裡傳來電流雜音,緊接著是指甲刮擦玻璃的聲音,一個孩童般的女聲咯咯笑著:“大哥哥,你媽媽在地下室等你哦,她的頭......一直在轉呢。”
哢噠。
地下室的樓梯間突然亮起燈,昏黃的燈光裡,我看見台階上散落著幾瓣枯萎的槐花,每一瓣都朝著地下室的方向,像極了某種古老的引路儀式。而在台階的第七級,躺著半張泛黃的紙,上麵用紅筆寫著:“第七夜子時,槐樹根下埋著二十七個瓷罐,每個罐子裡都裝著......”
字跡到此為止,像是被什麼打斷。我彎腰去撿,指尖剛觸到紙麵,樓上突然傳來鐵門撞擊的巨響。回頭望去,玄關處不知何時站著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背對著我,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手裡抱著個缺了半隻眼睛的布娃娃——正是七年前失蹤的那個。
“囡囡,”我喉嚨發緊,“你怎麼......”
小女孩慢慢轉身,我看清她的臉時,後頸瞬間繃緊。那是張嚴重腐爛的麵孔,右半邊臉皮掛在下巴上,露出下麵青白的肌肉,左眼窩裡爬著幾隻黑色的小蟲子,唯有嘴角上揚的弧度,和母親墜樓時被摔變形的笑容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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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開嘴,腐爛的舌頭耷拉在外麵,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大哥哥,媽媽說要把你的眼睛......挖出來給囡囡做新娃娃的眼睛哦。”
地下室深處傳來鐵門開啟的吱嘎聲,混著水滴落下的“滴答”聲,像極了心跳。我突然想起母親日記的最後一頁,那是她墜樓前一天寫的:“他們說1934年的滅門案,是因為房主在地下室養了個‘人彘’,用二十七個孩子的器官養著自己早夭的女兒。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個住在13號的女人,都會在七月十五生下死胎——因為地下室的‘她’,從來沒有真正死去......”
小女孩邁出第一步,布娃娃的眼珠突然滾落在地,骨碌碌滾到我腳邊。我低頭看去,玻璃眼珠裡倒映著地下室的入口,那裡站著個穿白旗袍的女人,長發垂落遮住麵孔,緩緩抬起手,朝我比了個“下來”的手勢,手腕上,三道深可見骨的刀疤正在滲血——那是七年前我在母親屍體上見過的自殘痕跡。
身後的地下室傳來嬰兒的哭聲,混著瓷器碎裂的脆響。我突然想起繼承通知上的日期:今天是七月十三,距離七月十五,剛好還有兩晚。而母親墜樓的日子,正是七年前的七月十五。
當小女孩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我腳踝時,我猛地轉身衝向地下室,青石板在身後轟然閉合。樓梯間的燈光突然熄滅,黑暗中,有什麼冰涼的東西纏上我的手腕,帶著桂花香的呼吸拂過耳垂,母親生前最愛的香水味裡混著濃重的腐臭味,一個熟悉卻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阿深,你終於回來陪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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