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槐樹的心跳聲從四麵八方湧來。那些纏在我身上的根須突然變得滾燙,像燒紅的鐵絲烙進皮肉,而鼻腔裡的腐木味漸漸變成了血腥的鐵鏽味。掌心的殘片還在發燙,映出年輪裡的畫麵在繼續:師傅握著封魂釘的手突然鬆開,無頭的軀體卻穩穩跪下,將釘子釘進自己原本該是後頸的位置——原來十年前的封印,根本是用他自己的頭顱替換了惡鬼的頭骨,讓封魂人的魂魄永遠困在槐樹陣眼裡。
“疼嗎?”沙啞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帶著潮濕的水汽。我被根須吊在樹洞中央,勉強轉頭,看見槐樹內壁上浮現出無數人臉的輪廓,每一道年輪都是一雙流淚的眼睛。最深處的年輪突然裂開,掉出個布滿牙印的陶罐,蓋子掀開的瞬間,飄出一縷熟悉的檀香——是師傅臨終前讓我在祠堂點燃的、混著人油的香。
陶罐裡滾出半顆頭骨,後頸處的斷口還粘著道袍的布片。根須猛地收緊,將我的後頸按向頭骨的斷口,冰涼的骨麵貼上皮膚時,整個槐樹突然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我看見村口的方向,老槐樹的影子正在祠堂梁柱上蠕動,而祠堂的木門轟然倒塌,露出第三根梁柱上嶄新的裂痕——和槐樹洞裡的斷頸屍體一樣,裂痕中央嵌著半截帶血的封魂釘。
“每個封魂人都要把自己的頭,種在槐樹的年輪裡。”師傅的聲音從頭骨裡滲出來,這次帶著解脫般的低笑,“十年前王家媳婦的孩子,其實是被村裡人活埋的——他們怕孩子天生帶煞,就把他釘在槐樹根下,他娘死後,魂魄就纏著槐樹要討頭。”根須突然刺入我的後頸,劇痛中我看見無數記憶碎片湧來:師傅第一次帶我進村時,槐樹洞裡還沒有屍體,那時的他,後頸還有完整的皮膚。
“你腰間的鈴鐺,是用那孩子的指骨磨的。”女聲變成了孩童的抽泣,我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腕,鎮魂咒已經滲進血管,順著根須流向槐樹深處。樹洞頂部突然裂開,漏下的雨水裡混著黑血,在地麵彙成一個巨大的“替”字,而字的中心,正是十年前王家媳婦屍體旁的那支木簪。
當第一根根須刺穿我的頸椎時,掌心的殘片終於熄滅。黑暗中,我聽見村長的腳步聲在槐樹外徘徊,接著是金屬落地的輕響——是那枚封魂釘。“蘇先生?”他的聲音帶著笑意,“該去祠堂了,第三根梁柱的裂痕,剛好能放下你的頭。”
槐樹突然劇烈搖晃,根須將我拋向樹洞深處。在墜落的瞬間,我摸到了藏在年輪裡的東西:一排整齊的頭骨,每個後頸都嵌著封魂釘,最上麵的那個,額角有和我一樣的胎記。原來從師傅的師傅開始,每個封魂人都成了槐樹的養料,而所謂的封印,不過是用新的頭顱替換舊的,讓惡鬼的魂魄永遠困在人與槐樹之間。
“下一次雷雨天,就換你聽村裡人在供桌前假惺惺地哭喪了。”最後的意識裡,我感覺到自己的頭顱正在被根須扯動,後頸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響——是道袍領口裂開的聲音。當劇痛達到頂點時,槐樹外突然傳來鈴鐺破碎的聲音,混著村長的驚叫:“你的脖子……你的脖子怎麼在流血?!”
黑暗中,有什麼濕冷的東西貼上了我的眼皮。是那縷從祠堂惡鬼身上落下的濕發,此刻正纏著我的手指,在掌心寫出最後的字:“逃”。可槐樹的根須已經長進我的脊椎,掌心的殘片突然再次發燙,映出祠堂梁柱上的新裂痕——這次,裂痕裡嵌著的不是鐵釘,而是半張帶著體溫的人皮,上麵印著的,正是我後頸那顆細小的紅痣。
雷聲響徹天際的瞬間,樹洞轟然炸開。我摔在泥濘的地上,雨水衝刷著後頸的劇痛,卻發現手掌心裡緊緊攥著半顆頭骨——是師傅的頭骨,後頸的封魂釘已經鬆動,露出下麵刻著的我的生辰八字。遠處的祠堂傳來木梁倒塌的巨響,黑霧中,那個藍衣女人的身影終於清晰,她懷裡抱著個孩子,孩子的手指正指向槐樹,指向我後頸正在滲出的、屬於封魂人的黑血。
“現在你明白了吧?”女人的聲音不再沙啞,帶著釋然的歎息,“他們用封魂人的頭騙我,說我的孩子在槐樹裡,可槐樹裡隻有你們這些替死鬼——”她的話突然被村長的慘叫打斷,我看見村長跪在地上,雙手正瘋狂地抓撓自己的脖子,他的後頸處,正鼓起一個和我掌心頭骨同樣大小的凸起。
暴雨衝刷著老槐樹,我摸向自己的後頸,指尖觸到一片光滑的皮膚——那裡本該有的劇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冰冷的、不屬於人類的凸起,形狀恰似封魂釘的釘帽。掌心的頭骨突然化作齏粉,隨風飄向祠堂,而槐樹的年輪裡,又多出了一道嶄新的刻痕,那是我的名字,旁邊畫著的,是一顆正在滴血的頭顱,和十年前師傅刻下的自己的名字,一模一樣。
當第二道閃電劃過天際時,我看見祠堂廢墟中,第三根梁柱已經徹底斷裂,斷裂處露出的,不是木頭的紋理,而是一張人臉的輪廓,眼窩處嵌著兩枚鈴鐺——正是我掉落的那枚,裂開的縫隙裡,還卡著半片帶著我血的符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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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雨水順著下巴滴落,砸在村口的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裡,倒映著我沒有頭顱的影子。原來從師傅將玉佩交給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是槐樹陣眼裡的下一顆頭顱,而現在,當老槐樹吞掉我的頭,祠堂的封印才真正完成——用封魂人的頭,永遠困住惡鬼的魂,以及,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村長的叫聲漸漸消失,他的身體蜷縮在槐樹下,後頸的凸起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師傅屍體一樣的斷口。我摸了摸腰間,鈴鐺不見了,卻摸到了新的東西——一截生鏽的封魂釘,不知何時插進了我的腰帶,釘帽上,纏著幾縷和我頭發同樣顏色的發絲。
遠處傳來腳步聲,是村裡的人舉著火把來了。我轉身走向祠堂廢墟,雨水混著黑血從指縫滴落,在青石板上畫出蜿蜒的軌跡。當火把的光映出我的背影時,有人突然尖叫起來:“蘇先生的脖子……他的脖子怎麼在冒血?!”
我沒有回頭,隻是盯著梁柱斷裂處的人臉輪廓,慢慢舉起了手中的封魂釘。雷聲轟鳴中,釘尖對準了自己後頸的凸起——原來這就是封魂人的宿命,用自己的頭,換得下一個十年的平靜,而十年後,會有新的徒弟,握著帶血的釘,站在祠堂前,聽著同樣的雨聲,重複同樣的輪回。
最後一滴雨水落下時,封魂釘沒入皮膚。劇痛中,我聽見老槐樹發出了滿足的呻吟,而掌心殘留的玉佩碎光裡,映出了下一個十年的畫麵:一個少年站在祠堂前,攥著發燙的玉佩,腰間掛著嶄新的黃銅鈴鐺,鈴鐺裂開的縫隙裡,露出半顆帶著乳牙的頭骨——那是屬於我的頭骨,嵌在槐樹的年輪裡,永遠注視著下一個替死鬼的到來。
銅鎖墜入積水的聲響驚飛了槐樹上的夜鴉。我盯著祠堂門框上新貼的鎮魂符,朱砂在月光下泛著暗紅,像極了十年前師傅掌心的血。腰間的鈴鐺不再冰涼,反而燙得灼人——那是用我頭骨磨製的第七代封魂鈴,內壁還刻著上一任主人的生辰八字,我的名字。
“蘇先生,這符紙……”少年徒弟攥著發燙的玉佩,指節發白。他後頸的紅痣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和我第一次見到師傅時,他藏在道袍下的印記一模一樣。我摸了摸自己後頸光滑的皮膚,那裡嵌著半截封魂釘,釘帽早已和血肉長在一起,成為槐樹陣眼的一部分。
祠堂門“吱呀”打開的瞬間,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供桌上的燭台歪在十年前的位置,瓷碗裡的貢果腐爛程度與記憶中絲毫不差,唯有磚縫裡的血漬,比十年前多了一道模糊的“蘇”字。少年突然僵住,他看見第三根梁柱上的裂痕在蠕動,裂縫深處閃過半片熟悉的衣角——是我上周修補道袍時扯下的布片。
“當年師傅說,封魂要‘頭替頭,骨替骨’。”我伸手按住他顫抖的肩膀,掌心的鎮魂咒順著他後頸的紅痣滲進去,“你看這梁柱,每道裂痕都是封魂人的斷頸,每個斷頸裡都卡著下一任的生辰八字。”少年瞳孔驟縮,因為裂痕裡突然擠出半縷黑發,發尾係著和他腰間鈴鐺相同的鎮魂結。
雷聲在遠處滾過,玉佩“叮”地炸開紅光。少年突然指著供桌後的陰影,那裡浮現出藍衣女人的輪廓,隻是這次她懷裡抱著的孩子,手腕上戴著和我徒弟一模一樣的銀鐲。女人的脖子“哢嚓”轉向我們,後頸斷口處卡著的不再是符紙,而是半截帶血的封魂釘,釘帽上刻著的,正是我徒弟的名字。
“十年了,你們還在用新的頭騙我!”女人的聲音混著孩子的啼哭,梁柱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看見槐樹的影子從門縫裡爬進來,樹根須子順著少年的腳踝往上纏,而他後頸的紅痣正在變成血色的咒文——和我十年前在槐樹洞裡看見的刻字一模一樣。
“彆怕,這是封魂人的傳承。”我摸出染血的封魂釘,釘尖還帶著上一任主人的骨渣,“當年師傅把我帶來時,槐樹洞裡的屍體就是他的師傅,而現在,該由你接過我的位置了。”少年驚恐地後退,卻撞在突然閉合的木門上,他看見我的後頸正在裂開,露出下麵嵌著的、屬於上一任封魂人的頭骨。
“你腰間的鈴鐺,是用第一個被活埋的孩子指骨做的。”我逼近他,雨聲突然蓋過了他的驚叫,“每個封魂人死後,頭都會種進槐樹年輪,成為陣眼的一部分,而新的徒弟,會帶著前主人的頭骨,重複同樣的封印——”話未說完,少年突然舉起了玉佩,紅光裡映出我後頸的斷口處,卡著半張泛黃的符紙,符角上的斷頸圖案,正是他此刻的命運。
槐樹突然劇烈搖晃,根須穿透祠堂地板,將少年按在梁柱前。我看見他後頸的皮膚正在剝落,露出下麵早已刻好的鎮魂紋,而我的手掌不受控製地揚起,封魂釘對準了他後頸的紅痣——就像十年前師傅對我做的那樣。
“求求你……”少年的眼淚混著雨水滴落,卻在觸地瞬間變成黑血,“我不想變成樹裡的頭……”他的聲音突然卡住,因為梁柱上的裂痕裡,伸出了一隻青紫色的手,掌心朝上,插著半截鐵釘,正是十年前那個惡鬼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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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炸響的瞬間,封魂釘沒入少年後頸。他的身體劇烈抽搐,腰間的鈴鐺“當啷”落地,裂開的縫隙裡滾出半顆乳牙——和我第一次見到的、師傅鈴鐺裡的一模一樣。我摸了摸自己後頸的釘帽,突然發現掌心的鎮魂咒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後頸的紅痣,不知何時印在了我的皮膚上。
祠堂的梁柱發出“轟”的巨響,裂痕徹底愈合,卻在表麵浮出了新的年輪——那是少年的名字,旁邊畫著的斷頸圖案裡,卡著半截帶血的封魂釘。藍衣女人的身影漸漸消散,最後一眼,她懷裡的孩子對著我笑了,露出和少年一模一樣的虎牙。
暴雨在黎明前停了。我站在村口老槐樹下,看著樹洞裡新出現的血手印,五指張開的指腹邊緣,有著和少年指甲相同的半月形凹痕。掌心的玉佩殘片突然發燙,映出槐樹年輪裡的畫麵:少年的頭被釘在梁柱上,而我的頭,正在年輪深處慢慢腐爛,成為下一個十年的養料。
“蘇先生?”身後傳來村長跑調的呼喚,“後山的亂葬崗……又有棺木被刨開了,裡麵的頭骨上,插著半張符紙,符角的朱砂色……”他的聲音突然哽住,因為看見我轉身時,後頸的釘帽正在滲出黑血,而我的眼睛,不知何時變成了和槐樹年輪一樣的深褐色,倒映著他即將被掐爛的喉嚨。
最後一滴雨水從槐葉墜落,打在我掌心的鎮魂咒上。那道咒文早已不是朱砂色,而是融入皮膚的、屬於封魂人的黑血。我摸向腰間的新鈴鐺,冰涼的金屬觸感裡,混著少年頭骨的溫度——原來每個封魂人,最終都會成為彆人的“師傅”,用謊言和詛咒,讓下一個替死鬼,帶著自己的頭,走進永遠下著暴雨的祠堂。
老槐樹在風中發出沙沙聲,像是無數個頭顱在年輪裡低笑。我望向祠堂方向,第三根梁柱上的新裂痕正在滲出樹脂,那是槐樹吞噬新頭顱時的“眼淚”。而我的後頸,終於不再疼痛——因為那裡,已經長出了新的皮膚,光滑、冰冷,正慢慢覆蓋住封魂釘的釘帽,等待著下一個雷雨天,等待著下一個攥著發燙玉佩的少年,推開祠堂的木門,重複這個永遠無法終結的,關於頭顱與詛咒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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