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老藤的枝葉,在憶緣毯留下的空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蘇明溪蹲下身,指尖撫過泥土裡殘留的纖維印記,那裡還帶著昨夜緣分交織的餘溫。不遠處,蘇承影正抱著她的虎頭鞋,追著一隻翅尖帶紅的星鳥跑,銀鈴般的笑聲驚起了簷下棲息的靈雀,撲棱棱的翅膀聲攪碎了清晨的寧靜。
“爺爺,星鳥叼走了我的鞋帶!”小姑娘舉著鞋跟在後麵喊,鞋上的絨線在風裡飄成一縷淺黃的弧。
蘇明溪笑著起身,目光落在藤架最粗壯的那根主蔓上——那裡刻著幾行淺痕,是林默當年用劍穗尖刻下的,曆經數百年風雨,字跡已有些模糊,卻仍能辨認出“守”“護”二字。他伸手撫摸那些刻痕,指尖傳來木質的溫潤,仿佛能觸到當年劍穗劃過的力度,和刻字人落筆時的鄭重。
“爺爺在看什麼?”蘇承影跑回來,仰著小臉問,鼻尖沾著草屑,像隻剛從草叢裡鑽出來的小獸。
“在看太爺爺們留下的話。”蘇明溪把她抱起來,讓她的小手也貼上那些刻痕,“你看這‘守’字,當年太爺爺林默刻的時候,劍尖都崩出了細碴,因為他說‘守’字重千斤,得用儘全力才立得住。”
蘇承影的指尖在刻痕裡輕輕蹭著,突然指著“護”字下方的小缺口:“這裡為什麼缺了一塊?”
“那是太奶奶蘇清月補的。”蘇明溪眼中泛起笑意,“她說‘護’字不能太剛,得留個口給溫暖透進來,就像藤條繞著樹乾,不是勒緊,是抱著。”
正說著,藤下傳來腳步聲。是昨夜留宿的幾位散緣星域老者,其中那位握著靈果乾的白發老人走在最前,手裡捧著個布包,布上還沾著憶緣毯的纖維。“蘇先生,”老人聲音微顫,“這是……這是孩子當年藏在靈果乾裡的字條,昨夜被毯子裡的光映出來了,您幫看看。”
布包打開,裡麵是片泛黃的棗木片,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寫著:“爹,星蘭開了,娘說等你回來做花糕。”字跡稚嫩,卻透著股執拗的盼。蘇明溪指尖拂過木片,能感受到上麵殘留的孩童體溫般的暖意,仿佛能看見那個踮腳在棗木上寫字的小身影。
“是星蘭糕。”旁邊一位老嫗突然開口,她正是冰封星域守陣人的遺孀,昨夜憑玉佩認親時,才知自己失散的妹妹竟是這位白發老人的妻子,“當年我妹妹總說,她夫君最愛吃星蘭做的糕,說那花香裡有回家的味。”
“對對!”白發老人猛地抬頭,眼裡閃著光,“她總在院子裡種星蘭,說等我回去就鋪滿整條路,讓我閉著眼都能找到家……”
話未說完,藤葉間突然飄下一陣細碎的花瓣,粉白相間,帶著清甜的香。是星蘭!明明不是花期,老藤上卻突然綴滿了花苞,在晨光裡次第綻放,花瓣落在眾人肩頭、落在棗木片上、落在蘇承影的虎頭鞋上,像一場遲來的赴約。
“是太奶奶們顯靈了!”蘇承影拍手笑,小手指著花瓣飄落的方向,那裡的藤葉間,隱約能看見兩抹虛影——林默正彎腰拾起一片星蘭,遞給身邊的蘇清月,兩人的衣角被風吹得與藤條纏在一起,像幅流動的畫。
老者們望著飄落的星蘭,突然集體沉默,而後不約而同地彎腰,將花瓣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仿佛捧著整個青春的念想。蘇明溪看著這一幕,突然明白蘇清月說的“留個口給溫暖透進來”是什麼意思——所謂守護,從來不是硬撐著不倒下,是在堅硬的刻痕裡,留一片花瓣的溫柔,讓後來者能在歲月裡,找到繼續走下去的甜。
臨近正午,其他歸人也陸續醒來。那位找到銀簪的年輕修士捧著修複好的銀簪,來向蘇明溪道謝,簪頭的星紋在陽光下流轉,映出他祖母與蘇清月的合影虛影。“我祖母說,當年她與清月太奶奶約定,要讓星域間的孩子都能認全星圖,可後來戰亂斷了聯係……”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堅定,“現在我想完成這個約定,您說,來得及嗎?”
蘇明溪指著正在教孩童辨認星蘭的老嫗們:“你看,她們用了一輩子等一場重逢,都覺得來得及。約定這東西,從來不怕晚,怕的是沒人接著往下說。”
話音剛落,蘇承影突然舉著片最大的星蘭花瓣跑過來,花瓣上停著那隻叼走她鞋帶的星鳥,鳥喙裡正叼著鞋帶。“爺爺你看!星鳥幫我把鞋帶送回來了!它還帶了朋友!”
果然,更多的星鳥從天際飛來,翅尖都沾著星蘭花瓣,有的嘴裡叼著布條,有的爪下抓著小石子——都是昨夜散落在各處的“緣物”,此刻正被一一送回主人身邊。那位白發老人接住星鳥送來的半塊乾糧,正是他當年離家時妻子塞在他行囊裡的,餅皮上的牙印還清晰可見;老嫗接到一串磨損的木珠,是她丈夫守陣時用來記歸期的,每顆珠子上都刻著個“盼”字。
午後,藤下自發擺起了長案,歸人們從行囊裡取出各自帶來的食物——冰封星域的凍漿果、漂流星域的烤海魚、散緣星域的乾菜餅,最顯眼的是老嫗們合力做的星蘭糕,雪白的糕體上綴著新鮮花瓣,熱氣騰騰地冒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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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承影踮腳在案邊轉,手裡拿著塊小糕,突然舉到藤架下:“太爺爺太奶奶,吃糕啦!”
風吹過藤葉,發出“沙沙”的響,像是溫柔的回應。陽光穿過葉片的縫隙,在糕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雙眼睛在笑。白發老人咬了一口星蘭糕,突然老淚縱橫:“是這個味……和她做的一模一樣。”
“慢點吃,”守陣人的遺孀拍著他的背,眼裡也噙著淚,“以後每年星蘭開,咱們都在這做糕,讓孩子們也嘗嘗。”
年輕修士舉著銀簪,對著陽光仔細看,簪頭星紋的倒影落在糕上,與星蘭花瓣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張小小的星圖。“我要把星圖刻在簪子上,”他輕聲說,“讓每個星域的孩子都知道,星星的軌跡裡,藏著好多人沒說完的話。”
蘇明溪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林默刻下的“守”字和蘇清月補的缺口,此刻都盛滿了星蘭香。所謂傳承,或許就是這樣——前人種下藤,後人接著澆水,讓那些沒說儘的話、沒完成的約定,順著藤條爬向未來,在某個清晨突然開花,落在某雙年輕的手心裡,變成新的故事。
暮色降臨時,歸人們陸續啟程。白發老人把棗木片小心地掛在藤枝上,與林默的刻痕並排,說“讓它替我陪著太爺爺們”;年輕修士將銀簪留在了憶緣毯旁,說“等我教會孩子們認全星圖,再回來取”;守陣人的遺孀則埋下了一包星蘭種子,說“明年這裡該長出新藤了”。
蘇承影抱著虎頭鞋,送他們到路口,突然想起什麼,跑回藤下摘下一朵剛開的星蘭,追上白發老人:“爺爺,這個給你,放在兜裡,就像家裡有人等你啦。”
老人接過花,顫巍巍地彆在衣襟上,像彆了枚勳章。
夜風漸起,藤葉輕輕搖晃,棗木片與刻痕在風中相碰,發出“叮咚”的輕響,像在說“慢走,常來”。蘇明溪抱著已經睡著的蘇承影,站在藤下,看著遠方歸人遠去的背影被星光拉長,突然明白:所謂家,從來不是某塊固定的土地,是藤條纏繞的牽掛,是星蘭糕的香氣,是前人刻在木頭上的字,和後人接過去的那隻手。
就像此刻,老藤的影子在地上鋪開,像張巨大的網,網住了星光、花香和未涼的餘溫,而網的邊緣,正有新的嫩芽破土而出,帶著清晨的露珠,往更遠的地方延伸。
蘇明溪低頭,看見蘇承影的小手緊緊攥著一片星蘭花瓣,在夢裡咂了咂嘴,像嘗到了花糕的甜。他輕輕將孩子抱得更緊些,仿佛抱著整個正在生長的明天。
藤下的故事,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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