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倒了半碗溫熱的參湯,又兌了些暖水瓶裡的開水,試了試溫度。然後坐回炕沿,一手輕柔地托起吳道的後頸,一手將碗沿湊到他乾裂的唇邊。
溫熱的、帶著濃鬱參味和甘甜的液體流入乾涸的喉嚨,如同久旱逢甘霖。吳道貪婪地吞咽了幾口,一股暖流順著食道滑下,滋養著枯竭的臟腑,精神也為之一振。
“慢點喝…”崔三藤的聲音放得極輕,帶著一種吳道記憶中從未有過的溫柔,那是獨屬於崔三藤、曆經三生沉澱後的腔調。
一碗參湯下肚,吳道感覺恢複了些許力氣。他靠在崔三藤為他墊高的枕頭上,目光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仿佛隔了一世的容顏。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句沙啞的詢問:“你…都想起來了?三藤?”
崔三藤此刻再無半分林夏的痕跡)端著空碗的手微微一頓,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瞬間湧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嘴角卻努力向上彎起一個帶著淚意的笑容,用力地點點頭:“嗯!都想起來了!呆子…這一世,讓你等久了…也…讓你受苦了…”
她放下碗,冰涼的手再次覆上吳道放在被子外、纏滿繃帶的手背。三世的情緣,輪回的尋覓,失而複得的狂喜,以及看著他此刻重傷模樣的心疼,種種情緒交織,讓她的手微微顫抖。
“是…三藤護住了我…”吳道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冰涼與微顫,反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指尖。雖然虛弱,動作卻無比堅定。“在山上…那藤蔓…”
“薩滿通靈,借了山神爺老把頭的幾分力氣。”崔三藤語氣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後怕,“也多虧了…紅孩兒最後注入你體內的那股穿透生機的本源,護住了你的心脈,不然…”她沒再說下去,隻是緊緊回握住了吳道的手。
“紅孩兒?”吳道這才想起晶繭靈胎,下意識想感知左臂,卻隻牽動傷口,引來一陣劇痛和無力感。他低頭看去,左臂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固定在胸前,完全感覺不到臂甲的存在。
“那靈胎本源耗儘,在你左臂深處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崔三藤解釋道,目光掃過他纏滿繃帶的身體,眼中滿是心疼,“你的傷…太重了。戍字印反噬,命火燃燒透支,筋骨臟腑碎裂…若非北鬥星輝及時滌蕩毀滅之力,加上我崔家秘傳的‘七星續命參茸湯’日夜吊著,還有…”她頓了頓,“還有你胸前那枚玉墜最後散發的‘定’之真意,強行鎖住了你潰散的魂魄…後果不堪設想。”
吳道聞言,心神沉入識海。龜甲印記依舊黯淡,布滿裂痕,如同龜裂的古老陶器,但核心處那枚由玉墜力量顯化的“定”字真印,卻散發著微弱卻無比穩固的金光,如同定海神針,牢牢錨定著他的魂魄。胸前的玉墜緊貼著皮膚,傳遞著溫潤的暖意,那道裂痕似乎又擴大了一絲,內蘊的氣息更加內斂深邃。
“現在…情況如何?”吳道問道,聲音依舊沙啞。
“命是保住了。”崔三藤的語氣帶著一絲疲憊,卻也有如釋重負,“外傷用了最好的金瘡藥和生肌散,骨頭也接上了,需要時間靜養。內傷最麻煩,戍字印的反噬和透支的命火傷了根本,需要慢慢溫養調理,非一朝一夕之功。這段時間,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炕上,哪兒也不許去!”她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是薩滿家主的威嚴,更是三世道侶的疼惜。
吳道苦笑,感受著身體各處傳來的、被藥物暫時壓製卻依舊頑固的劇痛和虛弱,知道她所言非虛。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停在門口,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
“家主?”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延邊口音。
崔三藤眉頭微蹙,瞬間收斂了麵對吳道時的柔和,恢複了屬於崔家家主的沉靜威嚴:“崔伯,何事?”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眼神卻精光內蘊的老者臉龐。老者穿著樸素的棉布褂子,是崔家的老仆崔伯。他先是飛快地掃了一眼炕上蘇醒的吳道,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恭敬地對著崔三藤低聲道:
“家主,汪清縣那邊…複興鎮金礦,出事了。”
“金礦?”崔三藤眼神一凝,“慢慢說。”
崔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礦上…鬨邪祟了!不是鬼,是…是活物!礦工們私下裡傳瘋了,說…說挖到了山神爺的守財奴!”
“守財奴?”崔三藤眉頭鎖得更緊。
“是!”崔伯咽了口唾沫,“據說…長得像羊,但頭上生著四隻角!皮毛是土黃色的,眼睛像銅鈴,冒著紅光!力大無窮,刀槍不入!專在礦洞深處出沒,已經…叼走了三個礦工了!”
“叼走?”
“是叼走!”崔伯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吃掉!那東西…那東西把人叼到礦洞最深處…然後…然後人就沒了!隻在原地…留下一尊…一尊泥塑的陶俑!和真人…一模一樣!”
泥塑陶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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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道和崔三藤的瞳孔同時猛地一縮!
“土黃色…四角…力大無窮…刀槍不入…噬人化俑…”崔三藤口中喃喃,眼神銳利如刀,瞬間穿透了歲月的迷霧,直指某種古老而凶戾的存在。
她猛地轉頭看向吳道,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與寒意。
一個冰冷、帶著上古凶煞氣息的名字,同時在兩人心頭浮現——
《山海經·西山經》有載:“昆侖之丘…有獸焉,其狀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螻,是食人。”
汪清縣,複興鎮金礦深處。黑暗潮濕的礦洞岔道裡,一盞昏黃的礦燈掛在岩壁上,光線搖曳。
一個滿臉煤灰、胡子拉碴的老礦工,裹著破舊的棉襖,正蹲在避風的角落,就著微弱的燈光,啃著一個冷硬的玉米餅子。他吃得有些急,不時警惕地左右張望一下,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媽的,這鬼地方…真邪門…”他低聲咒罵著,聲音在空曠的礦洞裡顯得格外清晰,又帶著回音,更添幾分陰森。
突然,他咀嚼的動作猛地僵住!
滴答…滴答…
一種粘稠液體滴落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不是岩壁滲水的聲音,那聲音更粘,更沉…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土腥氣?
老礦工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兔子。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
礦燈昏黃的光暈邊緣,礦洞頂部的陰影裡。
一對拳頭大小、閃爍著冰冷、貪婪、非人紅光的眼睛,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燈籠,正死死地、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那紅光之下,隱約可見土黃色的、粗糙如岩石的皮毛輪廓,以及…四根彎曲、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巨大犄角!
“呃…呃…”老礦工手中的玉米餅子“啪嗒”一聲掉在泥水裡,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被恐懼徹底扼住的聲響,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瞬間放大到極限!
那對紅眼的主人,似乎咧開了嘴,露出森白尖銳的利齒,一股濃鬱的、帶著硫磺與血腥的土腥惡風,撲麵而來!
他連慘叫都沒能發出。
下一秒,昏黃的礦燈光影劇烈地晃動、扭曲!
隻聽到一聲沉悶的、如同重物撞擊的“砰”響!
然後,一切歸於死寂。
隻有那盞孤零零的礦燈,依舊在陰冷的礦洞岔道裡,投射著昏黃搖曳的光。
燈光下,冰冷潮濕的地麵上,散落著啃了一半的玉米餅子。
而在餅子旁邊,在那片被陰影籠罩的區域裡…
一尊由冰冷、堅硬、帶著新鮮泥土氣息的陶土塑成的礦工雕像,以極度驚駭的姿態,凝固在了原地。
雕像的麵容,正是剛才那個啃餅子的老礦工,栩栩如生,連眼中那最後一刻的極致恐懼,都被永恒地烙印在了陶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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