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秀水村家家戶戶的煤油燈漸次熄滅,唯獨周家堂屋的燈還亮著。
周母坐在炕沿上,手裡攥著半截掃帚,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周父蹲在門檻上抽煙,煙袋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映出他緊鎖的眉頭。他一口接一口地抽著,屋裡慢慢彌漫起嗆人的旱煙味。
“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周母終於忍不住了,一開口就是火藥味,“到了村口都不進家門,他是存心要氣死我!”
周父吐出一口白煙,沒吭聲。
“還有老二!”她越說越來勁,聲音也高了,“讓澤安給老四通風報信,不然他怎麼會知道今天家裡安排了相看?”
“老二也是怕老四當場鬨起來,收不了場。”
“鬨什麼鬨?”周母一拍炕桌,半截掃帚在手裡顫了顫,“李麗那孩子多好!懂事、識大體,今天在這兒等了那麼久,一句怨言都沒有,還反過來安慰我。你說,這樣的媳婦上哪兒找去?”
周父沉默了片刻,忽然慢慢道:“老四心裡,估摸著還惦記著前頭那個姓林的。”
“呸!”周母啐了一口,臉上的褶子氣得更深了,“那個狐狸精,都離婚了還陰魂不散!”
周父沒接話,隻是低頭又裝了一鍋煙,慢悠悠地抽著。
半晌,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聲音壓得更低:“昨天,村裡來了輛小轎車。”
“啥小轎車?”周母一愣。
“黑色的,省城的牌照。”周父眯著眼回憶,“停在村東頭牛棚那兒,接走了那個姓李的。”
周父壓低聲音,“聽王支書說,市裡、縣裡的領導都來了,恭恭敬敬地把他送上車。估摸著,這人得是個大官。”
周母撇撇嘴:“這跟咱家有啥關係?”
周父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老四家的,沒準兒也不簡單。”
“啥意思?”
“老四嘴嚴,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可你想想——老四家的,這麼快就在北京找好工作,還安排得妥妥當當的,這事兒擱彆人能行嗎?”
“你再看看,咱村不就走了她跟孫知青兩個人?其他知青可都還在村裡乾活呢。”
周母嗤了一聲,不以為然:“那又怎樣?她家再厲害,跟咱家也沒關係了,婚都離了!”
她耐煩地擺擺手:“反正啊,我不管,我就是覺得麗麗那孩子最好,知冷知熱,又聽話,日子肯定順心。”
周父歎了口氣,知道老伴這脾氣是勸不動的,便不再多言。
可心裡卻暗暗打著算盤——要是林知微家裡真有來頭,以後澤康、澤安他們,說不定也能沾點光……
這邊周父的算計,林知微毫不知情。
傍晚的北京城籠罩在橘紅色的夕陽裡,林知微從公交車上下來,手裡提著一個網兜。
芝麻燒餅熱騰騰的香氣一路飄散,這是早上出門時許茹特意叮囑要買的。林知微學校附近那家老字號,現烤的最是酥脆。
她加快腳步往家走。今天特意提早下班,因為姑姑林疏影說好要來家裡吃飯。
想起姑姑,林知微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