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屆的北大經濟係隻設了一個專業——政治經濟學,總共招了八十人,男生居多,女生隻有十來個。分成兩個班。林知微被分到一班。
班裡情況頗為複雜,年紀最小的十八歲,最大的已經三十一歲。
他們的出身與經曆同樣千差萬彆。
有人下鄉多年,後來做到村大隊的黨支部書記;有人是工廠裡的技術骨乾,習慣了與機器轟鳴為伴;有人來自機關單位,曾在辦公室裡整理文件、起草公文;甚至還有現役軍人,穿著軍裝來報到,言談舉止間帶著乾練和紀律感。
成分複雜、年齡跨度大,是這一屆學生最鮮明的特點。
教室裡常常能看到這樣的畫麵:一個三十出頭的老大哥與剛滿十八歲的新生坐在同一排,討論起問題來,一個帶著基層的實踐經驗,一個滿腦子是課本裡的理論,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卻並不衝突。
但不論背景如何,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他們身上那股子發奮圖強的勁頭。因為誰都明白,這個機會來之不易。
每個人心裡都憋著一股勁兒,恨不得把失去的時間都補回來。
入學沒多久,班裡就組織了晨跑。
每天清晨,東方剛泛起魚肚白,天色還蒙蒙亮,林知微就和孫雯雯、吳雨桐裹著厚實的棉服,縮著脖子在寒風裡快步走向操場。遠遠望去,操場上已經聚攏了大部隊,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裡化作一陣陣霧。
她們寢室裡,隻有三人是經濟係的,於是幾乎每天都結伴同行。三個人一邊小聲說笑,一邊活動著手腳,等到隊伍列齊,跟著班級一起開跑。
第一圈還算輕鬆,可跑到第二圈時,寒氣漸漸被蒸騰的熱意逼退,呼吸也急促起來。空氣中彌漫著汗水混合泥土的氣息,腳步聲咚咚回蕩在空曠的操場上,整齊而有力。
有人跑到半程時,氣喘籲籲,幾乎堅持不住。就在這時,前排有人大聲喊了起來:“同誌們,堅持住!咱們未來可是要肩負重任的,身體要先打好底子!”
這喊聲像一股力道,立刻傳遍隊伍。有人立刻應和著:“對!堅持!再咬咬牙就過去了!”
林知微被這種氛圍感染,心口的疲憊被一點點驅散。她咬緊牙關,腳步更穩,眼前是一排排整齊的身影,在晨曦的映照下像一支昂揚的隊伍。
跑完最後一圈時,大家都累得氣喘籲籲,可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林知微胸膛劇烈起伏,卻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那一刻,她覺得生活充滿了鮮活的力量,她喜歡這樣的節奏,每天隻有兩件大事:學習和鍛煉,單純而熱烈。
在這種氛圍下,圖書館幾乎成了另一個“戰場”。
每天清晨,學校裡的梧桐樹葉子還掛著夜露,圖書館前的台階上就已經排起了長隊。
學生們裹著厚衣服,手裡揣著英語單詞本、數學習題集,借著昏黃的路燈低聲背誦,直到館門一開,大家才呼啦一下魚貫而入,迅速奔向自己盯好的座位。
到了晚自習,更是另一番熱鬨。
常常要提前一兩個小時去占座,稍微來晚一步,整個閱覽室就已經被擠得滿滿當當,桌麵上整齊擺放著厚厚的資料本、鋼筆、草稿紙,甚至連座位上的暖水瓶都是“占位神器”。
空氣中彌漫著墨水與紙張的味道,間或伴著翻書聲、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仿佛交織成一曲屬於這個時代的“交響樂”。
林知微第一次排隊的時候,周圍是密密麻麻的背影,很多人抱著厚厚一摞書,眼神專注,神情堅毅。
有人還沒等排到,就已經低聲默背起公式、或是小聲朗讀外語。看著這一切,她心口驟然湧上一股熱流。
這不僅僅是對知識的渴望,更是一種全新的生命力在湧動。她心裡清晰地意識到——這是屬於一代人的共同熱情,是從荒蕪中走出來的人們,迫切渴望抓住機會、改寫命運的信念。
入學的第一周,學院組織了一場英語摸底考試,根據成績分成快班和慢班。
成績一公布,班裡就議論開了。林知微和孫雯雯雙雙進入了快班,尤其是林知微,幾乎接近滿分的成績讓不少同學都驚歎不已。
“林同學,你能不能跟我們講講學英語的竅門?”有人忍不住請教。
那一刻,許多目光落在她身上,既有好奇,也帶著渴望。
林知微心裡明白,對大家來說,英語是最薄弱的一環,可它又是邁向未來的重要一關。
她沒有藏私,把自己這些年整理過的學習筆記、方法,甚至當初托程素素幫忙找來的書籍和資料,全都拿出來,慷慨地分給大家。
“這些材料,你們都可以傳著看。”林知微把厚厚的一摞紙遞給同學,笑著補充,“學英語最重要的是堅持,每天都要接觸,不要怕麻煩。單詞要一點點積累,口語就跟讀模仿,慢慢來。”
同學們如獲至寶,有人翻著資料,眼裡閃著光:“這比書店裡買的實用多了。”
分進慢班的吳雨桐更是下了狠勁。每天吃飯、走路,她都捧著單詞本,邊走邊默念,背得嘴皮子都乾裂。常常在食堂裡,大家都放下筷子聊家常時,她還在悄聲念叨。
有一次,林知微忍不住笑著提醒:“小心噎著。”
吳雨桐抬頭,眼裡全是認真:“下回考試,我一定要擠進快班!”
林知微看著她,心裡微微一暖。她仿佛看見了自己當年在鄉下夜裡點著昏黃的煤油燈,死死盯著書本的模樣。於是她語氣篤定地說:“你一定可以。”
在這樣的氛圍裡,林知微結束了第一周緊張而新鮮的校園生活。
北大的校園雖然充滿朝氣,但一走出校門,便是大片農田和五十年代遺留下來的低矮磚瓦房。道路坑窪,塵土飛揚,格外顯得荒涼。唯一能把校園與市區緊密相連的,就是門口那輛往返的332路公交車。
周末這天,林知微背著書包,手裡還拎著一個裝了幾本書的小布袋,快步走到公交車站。夕陽斜照,天邊的餘暉染上了一抹橘紅,空氣裡還透著初春的寒意。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周譯——他正站在隊伍邊上,身影高大挺拔,手裡揣著車票,似乎已經等了一會兒。
林知微心口微微一熱,步子不由得快了幾分。
周譯一眼就看見了她,眼神裡帶著笑意,伸手接過她手裡的布袋:“累不累?第一周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