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譯跟香港聞家合資的電器廠,從選址、建廠到正式投產,整整花了一年半的時間。
工廠坐落在深圳蛇口工業區的東北角,三棟嶄新的廠房在一片原本的荒地上拔地而起。建成之後,跟深圳大部分工廠一樣,主要就是做來料加工。
這種模式,在一九八二年的深圳幾乎隨處可見,是特區經濟起步階段最主流的生產方式。簡單來說,就是“兩頭在外”——原材料在外,市場在外,深圳的工廠隻負責中間的加工組裝環節。
合資的香港聞家負責從國際市場采購所有或關鍵的原材料、零部件、元器件,運送到深圳的工廠。
聞家在香港有專門的采購團隊,他們從日本購買電機和軸承,從台灣購買塑料外殼的原料,從韓國采購電子元件。
這些原材料和零部件經過香港的倉庫中轉,然後通過口岸進入深圳。每周都有幾輛大貨車滿載著各種包裝箱,開進工廠的大門。
他們主要生產電風扇、盒式磁帶錄音機還有電熨鬥等小型家用電器。這些都是當時國際市場上需求量很大的產品。
電風扇是最大宗的產品,有台式的、落地式的、吊扇,每個月的產量能達到一萬台。盒式磁帶錄音機是新增加的產品線,今年七月才開始生產,目前月產量在兩千台左右。
組裝好的成品通過香港轉口到國際市場,還有部分返銷香港。
聞家在香港有自己的出口公司和銷售網絡,產品主要銷往東南亞,甚至還有一部分出口到歐洲。
這種模式的生命線是產品質量和交貨時間。這是周譯反複跟所有管理人員強調的兩個核心指標,必須確保每一台出廠的電風扇和小型電器都符合海外客戶的標準。
為此,周譯專門從廣州的一家老牌電器廠挖來了一個質檢主管,姓陳,四十多歲,在電器行業乾了十多年。
陳主管建立了三級質檢製度,隻有通過了所有測試的產品,才能貼上合格標簽,進入包裝流程。
周譯在質檢這件事上近乎苛刻。
他規定,任何有質量問題的產品,一律不準出廠,即使是很小的外觀瑕疵也不行。
發現質量問題的,要追溯到具體的工人和班組,都要扣獎金。這個製度剛開始推行的時候,工人們很不適應,覺得太嚴格了。
有個車間組長還跑來找周譯,說:“這麼一點小毛病,香港那邊不一定看得出來。咱們趕工期要緊,不能因為一點小問題就卡住整條生產線啊。”
周譯當時的臉色很嚴肅:
“小毛病?你知道一台有問題的電風扇到了客戶手裡會造成什麼後果嗎?輕則客戶投訴、退貨,重則可能引發安全事故。到時候不僅僅是賠償的問題,我們的信譽會徹底毀掉,以後還有誰敢把訂單給我們?”
“我知道大家都想多拿獎金,想完成產量指標。但是我告訴你們,絕對不能因為追求速度和產量而犧牲質量。對於代工廠來說,一旦產品質量出現問題,失去的是客戶的信任,可能導致訂單被取消,工廠將麵臨生存危機。到那個時候,彆說獎金了,工作都保不住。”
這種嚴格的質量管理很快就見到了成效。
聞律兩個月前帶來了一個德國客戶的訂單——一批出口歐洲的電熨鬥,要求符合德國的安全認證標準。
這個訂單的利潤比普通訂單高出百分之三十,但對質量的要求也更加嚴格。
周譯接下了這個訂單,組織了專門的生產線,從原材料進廠到成品出貨,每個環節都加倍小心。最終,這批電熨鬥順利通過了德國客戶的驗收,沒有一個退貨。
這件事讓工廠在行業裡有了口碑。
周譯在深圳,一待就是好幾個月。從炎熱夏季到秋風蕭瑟,再到初冬微寒,他幾乎沒有離開過工廠。
最忙的時候,他連續一個多月沒有好好睡過一個完整覺。白天要盯著生產線,檢查質量,協調各個部門,晚上還要整理報表。
夜裡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貨車鳴笛聲,他會想起遠在倫敦的妻子和孩子們。不知道安安和南南適應得怎麼樣了,不知道林知微的課程是不是很緊張,不知道那邊的天氣會不會太冷。
等他再回到北京,已經是隆冬了。
他想聯係在倫敦的林知微,隻能去用周容與那邊的電話機。
一進門,周譯就看到周容與和聞舒窈手裡拿著幾張傳真過來的照片。
見他進來,聞舒窈把照片遞給他,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你來得正好。這是昨天傳真過來的。我怎麼覺得,安安和南南又長個兒了。”
周容與接過話,一邊倒茶一邊說:“都好幾個月了,孩子們長個兒也是正常的。”
周譯接過照片,總共三張,都是黑白的傳真照片,畫質不是很清晰,但能看清孩子們的樣子。
第一張照片裡,安安和南南站在一棟典型的英式聯排房子前麵,兩個孩子都穿著厚厚的外套和圍巾,臉上帶著笑容。
第二張照片是在室內拍的,看起來像是他們住的房子的客廳。安安和南南坐在地毯上,身邊堆著一些玩具和書,背景裡可以看到壁爐和書架。
第三張照片讓周譯的心猛地緊了一下——安安懷裡抱著一隻小狗,一隻看起來才幾個月大的小狗,毛茸茸的,棕白相間。南南蹲在旁邊,伸手在摸小狗的腦袋。兩個孩子的表情都特彆開心,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透過模糊的傳真照片都能感受到。
周譯盯著照片看了很久。
“他們那裡這會兒應該是中午,我打個電話。”
“去吧,電話在書房。”周容與指了指方向。
結果電話打過去,是管家艾倫接的。
“公園?”周譯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估摸著一個小時後就可以回來了,先生。今天天氣不錯,他們說要趁著有太陽出去走走。需要我讓他們回來後給您回電話嗎?”
“好的,麻煩你了。”
周譯無奈,隻好掛斷電話。他站在書房裡,看著窗外北京灰蒙蒙的天空,想象著此刻倫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