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譯提前動身去了香港。
因為他們與德國企業關於引進冰箱生產線的關鍵談判,就定在了這座充滿了機遇與活力的東方之珠。
這次談判對周譯來說至關重要,林知謙在周譯出發前,還專門又找他聊了幾句,叮囑他一定要有耐心。
德國人做生意,向來以嚴謹和謹慎著稱,千萬不要指望一次就能談成。
跟周譯一起同去的,還有悠悠。
悠悠從倫敦政經畢業回國後,就憑著優異的成績和出色的專業能力,進入了北京市第一律師事務所,那是一家實力雄厚的國營律所。
她在研究生階段主攻的就是歐洲法,目前在所裡主要負責的也是涉外的經濟合同和貿易談判。
這次,能有機會參與到如此重要的國際談判中來,還是她自己在得知消息後,積極主動地爭取來的。
當然,這次談判的團隊裡,還有香港聞家最頂尖的律師團隊和一位專業的德語翻譯。聞家在香港商界縱橫多年,這次也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律師團隊來協助周譯。
對悠悠來說,這既是一次極其難得的學習機會,也是一次對她專業能力的嚴峻考驗和曆練。
周譯抵達香港後,並沒有來得及去領略這座城市的繁華,他甚至連去維多利亞港看一眼夜景的時間都沒有。
飛機在啟德機場落地後,他在酒店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當晚就立刻和悠悠,以及聞家的律師團隊碰了頭。
他們圍坐在會議室裡,一遍又一遍地研究著德方提前提供的初步合作方案,一直討論到了深夜。
第二天一早,就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正式的談判之中。
這場談判,確實正如林知謙事前所預料的那樣,進展就並不順利。
德方企業派出的代表,是他們的技術總監漢斯和首席法律顧問彼得。
漢斯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典型的德國工程師,戴著一副精致的金絲邊眼鏡,說話慢條斯理,但邏輯嚴密,很有條理。而彼得,則是一個更加精明和謹慎的法律專家。
在位於中環的一棟摩天大樓的會議室裡,漢斯開門見山,直接對周譯說道:
“周先生,我們仔細評估過貴方工廠的資料。你們在小家電的生產方麵,做得確實不錯,質量管理體係也很規範。但是,冰箱是完全不同的產品,它的技術難度要比電風扇高得多。”
周譯的心裡早就做好了準備,他示意身邊的助手,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厚厚的方案,分發給了德方的代表。
他開口說道:“漢斯先生,我們非常理解冰箱生產的複雜。所以,我們的想法是,全套引進引進一整條完整的生產線,包括所有的設備、相關的生產技術、以及全麵的技術人員培訓。我們願意為此投資建設全新的廠房,並招聘和培訓足夠多的、高水平的技術工人。”
聽完周譯的這番話,漢斯和彼得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還是法律顧問彼得開了口。他的英語帶著一股濃重的德國口音,顯得有些生硬:“周先生,我理解你的想法,你的誠意我們也充分地感受到了。”
“但是,我必須坦白地告訴你,你的這個提議涉及到我們公司的核心技術,我們的董事會不太可能會同意進行全套的技術轉讓。這不僅僅是商業上的考慮,更涉及到技術保密和未來的市場競爭問題。”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悠悠坐在周譯的旁邊,正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談判的要點。她的心裡也暗暗地為周譯捏了一把汗。
周譯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著平靜:“那麼,貴方的意思是?”
“我們的想法是,”彼得說著,一邊打開了麵前的文件夾,“我們可以向貴方出售我們先進的箱體發泡技術,這項技術,我們可以包括設備和相應的技術培訓。”
“但是,關於冰箱最核心的壓縮機,以及整個製冷係統的相關技術,很抱歉,我們無法出售。當然,作為替代方案,我們可以向你們長期、穩定地出售我們的壓縮機成品。你們可以用我們生產的壓縮機,來組裝你們自己的冰箱。”
周譯聽完,心裡猛地一沉。隻買箱體發泡技術,那跟他們最初的設想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這樣的話,最關鍵的製冷技術,還是死死地掌握在德國人的手裡。他們將永遠都隻能停留在“組裝”這個最低端的環節,而永遠都做不了真正的技術創新和品牌升級。這絕對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周譯知道,眼前的這場談判,其意義早已不僅僅是德國一家公司和中國一家工廠之間的商業博弈了。它更像是,整個時代、整個國際產業格局的一個微小縮影。
發達國家有技術、有品牌、有市場,他們願意把低端的、勞動密集型的環節外包給發展中國家,但核心技術是絕對不會輕易轉讓的。而中國企業想要突破這個封鎖,想要從產業鏈的底端向上遊爬升,何其艱難。
周譯用沉穩而真誠的語氣說:“我完全理解並尊重貴公司的顧慮。作為一家擁有一百多年曆史、以技術立身的企業,保護核心技術是理所當然的。我今天坐在這裡,不是作為一個單純的買家,來索取你們最寶貴的財富。”
“我是想邀請貴公司與我們一起,成為第一批真正打開中國家電市場的開拓者。我們討論的,不應該是一次性的設備買賣,而是一個長達十年、甚至幾十年的長期戰略合作。”
“冰箱是一個精密的係統。您願意出售的箱體發泡技術非常先進,對此,我們很感激。”
“但是,如果它的核心——壓縮機,以及整個製冷係統,我們無法掌握或需要從其他渠道拚湊,那麼整條生產線的效率和最終產品的質量都將是巨大的災難。”
“這就像擁有了世界上最好的汽車外殼,卻要自己去攢一個不匹配的發動機,這輛車是跑不遠的。最終,這不僅會砸掉我們工廠的招牌,更有損貴公司技術的聲譽。”
漢斯和彼得在默默交流著。
周譯繼續說,“如果采用部分引進的模式,我們將麵臨持續的供應鏈難題、技術壁壘和高昂的後期維護成本。這將導致我們的生產成本居高不下,產品價格缺乏競爭力。”
“麵對一個對價格極其敏感的、剛剛起步的中國市場,我們的產品將毫無優勢,最終的結局就是被市場淘汰。這對於想通過我們進入中國市場的貴公司來說,同樣是失敗的。”
就在這時,法律顧問彼得拋出了一個更加尖銳,也更加核心的問題。
他說:“周先生,據我所知,目前的中國還沒有一部關於專利和知識產權保護的相關法律。這也是我們隻願意出售部分技術的最主要的原因。”
“我們擔心,一旦把包括‘核心壓縮機技術’在內的全套技術,都轉讓了過來,很快就會被仿製,導致我們最核心的技術,徹底泄露。”
彼得的目光變得銳利了起來:“我們知道,現在你們國家的法律體係尚不健全。也請周先生能夠理解我們作為技術持有方的這種不安。”
“所以,我想請問,周先生,您將如何來向我們保證,我們的知識產權,在中國能夠不受侵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