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老先生的二十周年祭,設在靈灰閣。
天剛蒙蒙亮,東方泛起魚肚白,聞家的人就已經到了。
聞善棠帶著幾個幫手,提前兩小時抵達,開始布置祭壇。
他們在聞老先生的靈位前擺上了長桌,鋪上了雪白的桌布,然後小心翼翼地將祭品一一陳列。
八點整,賓客陸續到達。
參加祭禮的除了聞家的直係親屬,還有當年跟隨聞老先生一起從內地來到香港打拚的故舊,以及他們的後人。
這些老人大多已經年過七旬,甚至八十有餘。他們滿頭銀發,步履蹣跚,但每一張刻滿歲月痕跡的臉上都寫著執著與莊重。
他們穿著深色中山裝或西裝,胸前彆著白花。有幾位老人甚至是坐著輪椅來的,由兒孫攙扶著,一路顛簸卻也堅持要來。
一位姓黃的老太太,眼睛已經有些渾濁,但她手中緊握的白菊花卻被她仔細地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孫女在旁邊低聲勸道:“奶奶,您要不先去旁邊坐會兒?儀式還沒開始。”
“不用。”老太太擺擺手,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
“當年要不是聞老板借錢給你爺爺開店,咱們家哪有今天?這份恩情,我得親自來謝。”
這些故舊與後輩,大約有三四十人。他們安靜地站在靈堂外,或輕聲敘舊,或默默佇立,臉上都帶著對聞老先生的敬重和深切的懷念。
靈堂內,祭品已經準備妥當。
按照最隆重的規矩,祭品準備得格外豐盛。
正中央擺放著三牲——金黃油亮的烤全豬、形態完整的全雞和清蒸鯧魚。那頭烤乳豬是特意訂製的,豬身上還用紅色食用色素畫著吉祥的圖案。
三牲兩側,是五碗精心烹製的飯菜:色澤紅亮的紅燒肉、寓意“發財好市”的發菜蠔豉、潔白的豆腐、蒜蓉蒸蝦和一碗堆得冒尖的米飯。
再往兩邊,是各色時令鮮果擺成的精致果盤,以及多種傳統糕點。祭桌的最前方,三杯清茶和三杯黃酒並列,清香與酒香交織。
祭桌下方,整齊地碼放著成堆的金銀紙錢,還有按照老宅樣式紮的紙房子、新款的紙汽車和各式紙衣服。這是後輩們樸素的願望,希望逝者在另一個世界也能過得舒適。
聞老先生的遺像擺在最中央。黑白照片裡,他穿著長褂,麵帶微笑,眼神睿智而溫和,仿佛正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後世的一切。
八點半,吉時已到,儀式正式開始。
所有人按照輩分和親疏關係,在靈堂內外站定。外來賓客則站在靈堂外圍,保持著恭敬的距離。
整個儀式由長子聞仲愷主持。他換上了一身深黑色的西裝,胸前彆著白花,臉色凝重。
“時維公元一九八三年,歲次癸亥年,農曆十一月廿五日,先父逝世二十周年之忌日。”
聞仲愷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寂靜的靈堂裡回蕩。
“不孝男聞仲愷、聞少淵,女聞舒窈,率子孫、族人,謹以清酌時饈,致祭於先父靈前。”
他點燃三炷細長的檀香,香煙嫋嫋升起,在空中盤旋。聞仲愷雙手捧香,高舉過頭頂,深深一躬,然後緩緩將香插入香爐。
“父親大人,今日是您離開我們整整二十年的日子。”
聞仲愷的聲音開始輕微地顫抖,“二十年來,兒孫無日不思念您。今日設此祭禮,恭請父親回來,享用子孫為您準備的祭品。”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穩定住情緒,繼續說道:“這二十年來,家中發生了許多變化。兒向您一一稟告。”
靈堂裡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所有人都低著頭,認真聆聽這份家書。
“……小妹舒窈……這些年,她……她受了不少苦。但父親,您在天有靈,一定保佑了她。”
他的聲音在這裡頓住了,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聞舒窈,眼中滿是欣慰和難以抑製的激動。
“父親,兒要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小妹找回了她的兒子!您的外孫周譯,他回家了!”
這句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靈堂裡響起一陣清晰可聞的輕微騷動。那些賓客們紛紛抬頭,目光越過人群,齊齊投向站在後排的那個高大、沉靜的年輕男人。
“周譯是個好孩子,他有出息,有擔當。現在已經結婚,還生了一對龍鳳胎,您也有了重外孫和重外孫女。”
聞仲愷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難得的笑意,儘管眼眶早已濕潤。
“父親,您在天之靈,就保佑我們一大家人都和和順順的吧……”
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哽咽著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深深地朝靈位鞠了三個躬。
接下來是祭酒獻食的環節。
聞仲愷端起第一杯黃酒,高舉過頭頂,然後緩緩將酒灑在靈位前的地上,酒香四溢。
“一奠酒,敬父親養育之恩!”
“二奠酒,敬父親教誨之恩!”
“三奠酒,願父親在天之靈安息!”
三杯酒灑下,在地麵上彙聚成一小灘深色的液體。
隨後,聞仲愷將每一樣祭品都象征性地獻上,口中念念有詞,邀請父親享用。
最莊重的環節到了——子孫按照輩分依次上香,行跪拜禮。
首先是三位子女。聞仲愷、聞少淵、聞舒窈三人並排跪在蒲團上,每人手捧三炷香,一起向父親的靈位磕頭。
“父親在上,不孝兒女給您磕頭了。”三人齊聲說道,然後額頭重重地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咚、咚、咚”三聲響。
聞舒窈的眼淚早已止不住地流下來,一滴滴砸在地板上。
她想起父親生前的音容笑貌,想起他溫暖的大手,想起他嚴厲卻慈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