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五月,臨城縣。
初夏的陽光熾烈而刺眼,蟬鳴聲此起彼伏。
周語站在看守所門口,看著那扇鐵門緩緩打開。
周譯從裡麵走出來的時候,周語幾乎認不出他了。
半年多的時間,他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頭發淩亂,眼睛裡卻還保持著某種倔強的神色。
“老四。”周語快步走上前,聲音有些哽咽。
周譯看到姐姐,眼眶瞬間紅了。
“三姐。”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周語上下打量著弟弟,心裡堵得慌:“先回家,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
她看著這個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弟弟,心裡也有點不是滋味。
這完全就是無妄之災,莫名其妙就被扣上“投機倒把”的帽子,關了半年多才放出來,連個正式的說法都沒給。現在就這麼輕飄飄地放人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兩人沿著縣城的街道往家走。街上行人不多,偶爾有自行車叮鈴鈴地從身邊經過。
走了一段路,周譯突然開口問:“姐,你考上了嗎?”
去年恢複高考的消息傳來時,周語也報了名。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考上了,”周語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喜悅,但很快又壓了下去,“省城的財經學校,已經開學了。我這次是專門回來的。”
周譯沉默了,沒有說話。他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下的路。
周語看著弟弟的側臉,心裡一陣難過。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周譯不止錯過了去年的高考,今年高考的報名時間也過了。如果他還想上大學,隻能等到明年再考。
“沒事的,”周語儘量讓聲音聽起來輕鬆一些,“你明年也可以再考。你那麼聰明,肯定能考上好學校。”
但這話連她自己都說得沒有底氣。
明年高考的報名條件會是怎樣的,現在誰都不知道。政策變化太快了,誰也說不準。
更重要的是,到時候政審能不能通過?他剛從裡麵出來,雖然沒有定罪,但這個經曆會不會成為汙點?這些都是未知數。
周譯像是看透了姐姐的心思,苦笑了一下:“我過兩天想去趟北京。小微那邊,肯定著急壞了。”
這半年多,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知微。他不知道她有沒有收到消息,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等他。
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支撐他的就是見到她的念頭。
周語臉色有些複雜:“知微往廠裡打過幾次電話。”
周譯猛地抬起頭。
“第一次打來的時候,”周語繼續說,“接電話的人告訴她你已經不在廠裡了,讓她不要再打了。後來她又打過一次,說是要找我,但那天我恰好不在廠裡。”
“聽說是傳達室的李師傅接的,那人向來愛擺架子,估計語氣不是很好。後來……她就沒再打過來了。”
周譯聽完,心往下一沉。他能想象林知微打電話時的心情,從滿懷希望到失望,再到可能的誤會和傷心。
“我得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