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姐的提議,像黑暗隧道儘頭透出的一絲微光。
在清源縣,即便有陳姐一家的庇護,溫晚也始終感覺像站在薄冰上,不知何時就會碎裂,重新墜入冰窟。而南方的大山,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聽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可以隔絕霍靖琛所有觸角的堡壘。
養胎的日子變得有了明確的目標。溫晚積極配合老李的調理,身體恢複得很快。她不再僅僅是被動地躲藏,而是開始主動為遠行做準備。
她將手頭所剩不多的現金仔細分成幾份,小心縫在貼身的衣物夾層裡。她向陳姐打聽山裡生活的細節,需要帶些什麼,氣候如何。陳姐也儘心儘力地幫她籌劃,把自己壓箱底的厚實衣物找出來改小了給溫晚,又準備了一些耐儲存的乾糧和常用藥品。
老李則偷偷配了幾副安胎固元的藥丸,用蠟封好,囑咐她路上和到了地方應急用。“山裡缺醫少藥,你這身子,千萬不能大意。”他反複叮囑。
一個月後,溫晚的身體基本穩定,胎像也穩固了。時機成熟,不能再拖。陳姐聯係了她山裡的表妹家,對方聽說有落難的親戚要去投靠,山裡人淳樸,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出發的前夜,氣氛凝重。陳姐做了幾個好菜,算是給溫晚送行。飯桌上,三人都沒什麼胃口。
“丫頭,這個你拿著。”老李將一個洗得發白的小布包推到溫晚麵前。溫晚打開,裡麵是一小卷皺巴巴的零錢,加起來大概有幾百塊,還有一張寫著地址和聯係方式的紙條。
“李叔,這不行!你們已經幫我太多了!”溫晚急忙推拒,眼眶發熱。她知道,這點錢可能是陳姐一家省吃儉用攢下的。
“拿著!”老李語氣不容置疑,“山裡不比外麵,窮家富路。我們能力有限,隻能幫你到這了。地址收好,萬一……萬一有什麼變故,好歹有個投奔的地方。”
陳姐也紅著眼圈,緊緊握著溫晚的手:“曉芸,到了那邊,凡事自己多小心。山裡日子苦,但人實在。有啥難處,就捎個信兒回來。”
溫晚哽咽得說不出話,隻能重重地點頭,將這份沉甸甸的恩情牢牢記在心裡。
第二天淩晨,天還沒亮,一層薄霧籠罩著清源縣。一輛破舊的長途大巴搖搖晃晃地停在縣城邊緣的一個非正式站點。這是陳姐托關係找的、專門跑偏遠線路的黑車,不需要實名購票。
溫晚穿著陳姐給的舊棉襖,圍著圍巾,戴著帽子,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她背著那個塞得鼓鼓囊囊的舊背包,裡麵裝著她全部的家當和對未來的渺茫希望。
陳姐和老李堅持送她到車站。臨上車前,陳姐又偷偷塞給溫晚兩個還熱乎的煮雞蛋。“路上吃,補補身子。”
車門緩緩關上,隔著模糊的車窗,溫晚看到陳姐抬手抹眼淚,老李拄著拐杖,朝她用力地揮了揮手。
大巴車發動,駛離了這座給予她短暫溫暖和庇護的小城。溫晚靠在冰冷的車窗上,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這一次,是離彆的傷感,也是對未知前路的恐懼。
車子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從平原逐漸變為起伏的丘陵,然後是連綿不絕的、鬱鬱蔥蔥的山脈。道路越來越顛簸,乘客也越來越少。空氣變得清新而濕潤,帶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
經過將近十個小時的顛簸,大巴車在一個山腳下簡陋的岔路口停下。“到地方了,去白石溝的,就在這兒下!”司機粗聲粗氣地喊道。
溫晚提著行李下了車,環顧四周。這裡已經是真正的大山深處,舉目四望皆是蒼翠的山峰,一條坑窪的土路蜿蜒伸向山裡,看不到儘頭。空氣寂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按照陳姐的囑咐,她需要在這裡等一個叫“阿旺”的摩托車司機,他是表妹夫家的親戚,會來接她進山。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忐忑。就在她幾乎以為對方不會來時,遠處傳來了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一輛沾滿泥漿的舊摩托車顛簸著駛來,騎手是個皮膚黝黑、身材精瘦的年輕小夥,頭上戴著草帽。
“是李嬸介紹的,去白石溝的?”小夥停下車,打量著溫晚,眼神裡帶著山裡人特有的好奇和質樸。
溫晚趕緊點頭:“是,我是李曉芸。”
“上車吧。”阿旺話不多,幫她將行李綁在車後座。
摩托車再次發動,載著溫晚駛入了那條崎嶇不平的盤山土路。路況極差,車子顛簸得厲害,溫晚緊緊抓住後座的扶手,另一隻手護住小腹。山風呼嘯著從耳邊刮過,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
不知繞過了多少道彎,穿過了幾片竹林,眼前豁然開朗。山坳裡,零星散布著幾十戶人家,大多是木結構或土坯房,屋頂冒著嫋嫋炊煙。雞鳴狗吠之聲隱約可聞,宛如一個被時光遺忘的桃源。
這就是白石溝,她未來的避難所。
阿旺在一處看起來相對整齊的院落前停下。“到了,這就是我表叔家。”
一個穿著藍布褂子、麵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和一個同樣樸實的女人聞聲迎了出來,他們就是陳姐的表妹和表妹夫。
“是曉芸吧?快進屋快進屋!路上辛苦了吧?”表妹(溫晚該叫表姨)熱情地接過她的行李,眼神裡滿是善意,沒有絲毫的盤問和懷疑。
溫晚被讓進堂屋,坐在粗糙的木凳上,捧著表姨遞過來的熱乎乎的山茶,看著窗外連綿的青山和近處啄食的土雞,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鬆懈。
這裡,真的能成為她和孩子永遠的安全港灣嗎?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至少暫時,她又一次逃離了霍靖琛的魔爪,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裡,獲得了一段寶貴的喘息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