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沒瞧出來..."
沙啞的聲音在石壁上碰撞回響。
"你這人,生得一副芙蓉麵,卻是個硬骨頭。"
幽暗的地下宮殿裡,淺色帷幔從穹頂垂落,在穿堂風中輕輕搖曳。
帷幔縫隙間隱約可見一個被鐵鏈束縛的身影,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側臥在地。
那人卻對周身不適渾然不覺,隻死死盯著石壁上斑駁的壁畫。
第一幅:白衣道人端坐雲台講經,四周眾生環繞—
有頂禮膜拜的凡人,有伏地聽經的妖獸,更有鸞鳳盤旋、靈龜昂首,百花在道人座下次第綻放,祥雲繚繞間隱約可見瓊樓玉宇。
第二幅:天光破雲,一道微弱的接引之光垂落,白衣道人衣袂飄飄向上飛升,卻在即將觸及上界的刹那,光柱驟然熄滅。
第三幅:散發的道人獨坐瀑布之下。
水霧朦朧中,他眼中垂落的淚珠與飛瀑融為一體,一條青鱗小蛇從湍流中探首,似要為他拭去淚痕。
“你對這裡的傳說有興趣?”
角落裡傳來枯槁的聲音。
那是個形銷骨立的男修,青灰色的臉上嵌著兩潭死水般的眼睛。
鐐銬上的符文隨著他細微的動作泛著幽光,在這座地宮裡,像他這樣的囚徒還有十餘個,或呆坐如偶,或昏睡不醒。
唯獨這個,竟還殘存著些說話的力氣。
陸昭不想理這個人。
他連眼皮都懶得抬。
丹田枯竭的痛楚像千萬隻螞蟻在經脈裡啃噬,隨身法寶被搜刮一空,玄鐵鐐銬鎖死了最後一絲靈力。
此刻他確實像極了待宰的羔羊。
“你要是早點順從,就能少受一點罪。”
男人指向宮殿四角的燈台。
那是由乾癟頭骨製成的燭架,每個天靈蓋上都被鑽出花朵形狀的孔洞,燭火從孔中透出,在地上投下詭譎的光斑。
赤眸氏族會以乾癟頭骨作為燈台承載燭火,而那些頭骨似乎或多或少都帶有靈竅……
不難看出,它們曾經屬於修士。
“所以?不如殺了我,落個痛快。”
陸昭閉了閉眼,嗤笑一聲,喉間泛起血腥氣。
"起初是有些難熬..."
男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枯枝般的手指抓住胸前衣襟。
"後來就麻木了...再後來..."他渾濁的眼中泛起異樣的光彩,"她們會給靈石療傷...會溫柔待你...你會覺得..."
"尤塔納...你來了..."
男人聲音漸漸低弱下去,化作呢喃,他看起來身體已經完全不行了,神思不屬,看向一旁的空地,陷入了空洞的幻想。
瘋子。
陸昭彆過臉。
這座地宮裡關著的,都是被折磨至瘋癲的男修,那些人把他扔到這裡,就是要他早點認命,順便騰出手去料理另一個硬骨頭。
但願花汝淚那根聒噪的舌頭還能保住。
"吱呀——"
沉重的石門被推開,火把的光暈裡,一襲緋紅綢緞逶迤及地。
來人額間鴿血寶石映著火光,將深邃的輪廓鍍上一層妖異的紅。
"想清楚了麼?異界人?"
蓬鬆的火紅發絲間,一對狐耳靈巧轉動,靈動柔軟的狐尾在身後舒展,尾尖點綴的金環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陸昭目光凝滯。
這狐狸男手中拖著的血人,不是彆人,正是花汝淚!
隻見他身上密密麻麻紮滿銀針,活像一隻刺蝟,那些沒入血肉大半的針尾在火光下泛著寒光,一隻手臂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著,在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
“啊,有趣……你的眼神還是那麼桀驁。"
狐獸人奧古斯托眯起妖媚迷人的上挑桃花眼。
"看到同伴這般模樣,竟不是感到恐懼而是憤怒嗎?"
他隨手將血人擲在陸昭身旁,綢緞衣料上掛著的金飾叮當作響。
最近這批異界修士實在難馴,想到尤塔納可能降下的責罰,狐尾頗有些不安地掃過地麵。
"早點認命對大家都......"
"呸!"
帶血的唾沫落在他潔白的腳踝上,奧古斯托不怒反笑,耳尖絨毛炸開,他猛地抬腳踹向陸昭腹部!
"咳——!"
陸昭蜷縮成團,腹部受擊令他渾身痙攣,鐐銬嘩啦作響,鮮血從咬破的唇角溢出,在地上洇開暗紅。
奧古斯托不喜歡自命不凡的異界人,他們大多數都眼高於頂,帶著些不切實際的傲骨。
要他說,死了不就什麼都沒了?不如順從一些,還能活得久一點……
骨頭再硬,打斷了就好。
……
奧古斯托豎起的耳尖突然急轉,顫動一番。
好像……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地麵突然傳來細微的震顫。
穹頂塵埃簌簌落下,某種令人戰栗的威壓正穿透岩層,自上而下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