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書院舍得放你出來?”
洛長風撇撇嘴,這人就仗著年長幾歲,總愛壓他一頭,小時候為了爭景朝的關注,兩人暗地裡明爭暗鬥不知多少次。
言清萍學問做的好,幾篇錦繡文章傳揚開來,漸漸有了聲名,書院院長更是將她視若珍寶,恨不得認作義女。
她聽到洛長風帶著刺的問話也沒當一回事,這小子彆扭慣了,最是刀子嘴,豆腐心。
“……景朝姨。”
言清萍的聲音放緩了些。
“我外公外婆……他們找到我了。”
她來得早,獨自在小院裡坐了半晌,心緒紛亂,她跟以前不一樣了,胸中有文墨,可臨到頭,看到景朝,原先打好的腹稿竟全都憑空消失了。
她快步上前,輕輕握住景朝空著的那隻手。
“我不知道……我有些害怕,他們偏偏在這個時候找來……”
“是因為你那幾篇文章傳開了?”
“嗯。”
她輕聲應道。
言清萍想說,還因為她一直戴著娘親給她的那根簪子,又跟娘親長得像,這才被認出來。
她外祖家原是大乾王朝的禮部尚書府,是真正的書香門第。
言清萍腦子裡亂亂的,但看著景朝沉靜的模樣,翻湧的心緒漸漸平複。
“去吧,去見見他們。”
夢山影知道,無論他們一起生活多久,對親人,親情的渴望,是無論如何都替代不了的。
“不必害怕,無論如何,都要保持本心。”
進入世家後,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夢山影沒辦法一直守著他們了,她能“看”到,言清萍前路坎坷,而洛長風則是在她離去數年後遭遇不測。
她曾嘗試撥動命線,但是這種必定的結局,若不徹底替換命格,不可能行。
可是不經曆挫折,又怎能淬煉出堅韌的靈魂?經曆磨難後的累積的經驗和決心是一帆風順的生活給予不了的。
至於洛長風,她推演過無數次,無論怎樣乾預,他都會死於非命。
不是天災人禍,倒像是……他自己一心求死。
所以夢山影很早便開始教導他,要積極的樂觀的生活,與人為善,即使心裡想整彆人,表麵上也要能過去。
更是在自己的身體出現異常的前期,就給他打了預防針。
夢山影眼前忽然湧上一片漆黑,她趔趄了一下,肩頭傳來清晰的“哢嚓”碎裂聲。
“景朝!”
“景朝姨!”
兩個孩子驚呼數聲,一左一右穩穩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軀。
“清萍,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委屈自己,我教你的那些,要時時放在心上。”
夢山影倒是沒覺得那裡痛,她渾身的氣力正飛速流逝,想來是陶俑快堅持不住了。
“你既喜歡讀書,那便讀下去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就知道念叨清萍清萍!你快死了你知不知道!快躺好!”
洛長風急得嗓音都變了調,他和言清萍合力將夢山影安置在床榻上,那些駭人的裂痕,不知何時順著她的脖子,爬到了麵頰上。
“景朝姨……”
言清萍的淚水無聲滑落,她緊握著的手愈發冰涼。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夢山影漸漸說不出話了,目光緩緩掠過言清萍,最後定格在洛長風臉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都記得的。”
洛長風也在落淚,但是他這時表情很漠然,像是情緒被忽然抽離了出去。
他一直知道景朝會死,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非得是今天。
“錢在櫥櫃的陶罐裡,夠我生活的,等你走了,那些危險的營生我都不做了,會去學堂安心讀書,定期與言清萍通信,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不用太擔心……”
洛長風一件接著一件說著,都是夢山影之前交代過的。
他不想讓景朝臨了了,走的還不安心。
據說離世之人,如果親人太過悲痛,會滯留於世,難入輪回。
“我會忘了你,好好生活……”
他看著她霧蒙蒙的雙眼徹底暗了下去,這人走了,身軀開始寸寸碎裂,化作飛灰,是一點也留不住。
洛長風始終沒有哭出聲,他有些呆滯住了,看到景朝真的走了,他嘴唇微微顫動。
“我恨你。”
他輕聲說。
“方才那些都是騙你的,你死了,我會記你一輩子。”
人有輪回,會忘卻前世,那他便要做鬼。
屋內木匣中,一方疊好的素錦上浮現出一行金色天書,隨夢山影的消散漸漸隱去。
依稀可辨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