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昂的辦公室裡一如既往的安靜。這裡其實是一間大點的石屋,牆上掛著一張巨大的獸皮地圖,上麵用各種顏色的炭筆畫滿了密密麻麻的標記。
墨忒斯被兩名衛兵一左一右的“請”了進來,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他低著頭,眼角餘光能看到那個叫裡昂的男人,正坐在寬大的桌子後麵審視著自己。
裡昂的目光平靜又銳利,不帶感情,像是在評估一件工具的價值。這讓墨忒斯想起了在傭兵團裡,那些軍官挑選炮灰時的眼神。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麼。
審判?處決?
還是新一輪的拷問?那個把他從戰俘營拖出來的學者卡爾·貝貝,此刻正一臉緊張的站在裡昂身後,嘴唇緊緊抿著,像在等待宣判。
“坐。”裡昂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指了指桌子對麵的一張木椅。
墨忒斯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過去,後背挺的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隨時準備應對變故的樣子。裡昂沒有問話。
他隻是從桌子底下,吃力的拖出一個用厚布包著的沉重東西,放在了桌麵上。當他掀開滿是灰塵的厚布時,一團黃銅色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間裡亮起。
那是一件墨忒斯從未見過的精密機械造物。它由數不清的圓環、齒輪和曲柄構成,主體是一個黃銅球體,表麵刻著繁複的星辰軌跡。
雖然布滿灰塵,甚至有幾處撞擊的凹痕,但依舊能看出曾經的輝煌。這是一個星盤,或者說,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天體儀。
墨忒斯在某個舊貴族的藏書裡,看到過類似的插圖。據說這東西,是古代星象師用來觀測宇宙、推演命運的寶貝。
“一個星期前,我們端掉拜拉姆的老巢時,從他的收藏室裡翻出了這個小玩意。”裡昂的手指漫不經心的拂過星盤冰冷的金屬麵,淡淡的說道:
“一個從舊貴族那收來的古董,結構很複雜,也壞掉了。”他把星盤朝著墨忒斯的方向推了推,發出沉重的摩擦聲。
“修好它。”裡昂的目光從星盤移到墨忒斯臉上,語氣平靜得像在吩咐一件小事。
“或者,告訴我它為什麼壞了。”當看見這東西的瞬間,墨忒斯腦子裡的恐懼消失了。
他忘了自己在哪裡,忘了自己是戰俘,也忘了對麵坐著的是掌握他生死的男人。他的世界裡,隻剩下了這件充滿了秩序美的造物。
眼睛亮得嚇人!一直緊張得手心冒汗的卡爾·貝貝看到這個眼神,長長的鬆了口氣。
成了!他知道,裡昂大人這塊餌,下對了!
墨忒斯站起身,幾乎是撲到桌子前,雙手小心翼翼的,用近乎虔誠的姿態,輕輕觸摸著冰冷的黃銅構件。他的手指修長而穩定,完全不像一個乾苦力的戰俘的手。
指尖劃過每個齒輪,每一次轉動,每一次停頓,都像在與一個古老的靈魂對話。裡昂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沒看那個複雜的星盤,目光始終鎖定在墨忒斯的臉上,觀察著他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裡昂很滿意墨忒斯這種專注沉浸的樣子。
他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聽話的奴隸或士兵。墨忒斯伸出手指,輕輕撥動星盤最外層的一圈刻度環,側耳傾聽著機括內部的細微聲響,眉頭微微皺起,又迅速鬆開。
他又嘗試轉動一個連接著數個小齒輪的曲柄,感受著指尖傳來的,那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頓挫感。他沒有工具,沒有圖紙,就憑一雙手,一雙眼,一對耳朵。
房間裡安靜的可怕,隻有星盤內部偶爾發出的“哢噠”聲,和墨忒斯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站在後麵的卡爾·貝貝,大氣都不敢出,伸長了脖子,看得比墨忒斯本人還緊張。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卡爾以為這難題至少需要幾個小時,甚至幾天才能找到頭緒時,墨忒斯突然停下了所有動作。
他沒有抬頭,甚至沒有看裡昂一眼。一根帶著汙垢的手指,篤定的指向了星盤內層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這裡。”墨忒斯的聲音沙啞,但很清晰。
“第三層星軌的傳動齒輪,磨損了大概零點二毫米。它和主動軸的咬合出現了一絲鬆動,導致每次旋轉,都會產生一個零點三度左右的角度偏差。”他頓了頓,指尖順著一條複雜的傳動鏈條劃過。
“這個偏差經過後麵十七組齒輪放大,最終傳到最上層的主星時,就變成了將近五度的巨大誤差。所以,整個星盤的運行軌跡都亂了。它沒有壞,隻是...精度丟失了。”他說完,緩緩抬起頭,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第一次正式看向裡昂,沒了恐懼和警惕,反而帶著一絲興奮。
辦公室裡,陷入了一片死寂。卡爾·貝貝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知道墨忒斯是天才,完全沒料到,是這種級彆的天才!不到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