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已經變成了單方麵的屠宰場。
曾經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重裝騎士,如今成了壕溝裡那些泥腿子練槍的活靶子。
所謂的全身板甲,在那清脆詭異的槍聲麵前,脆弱得像一層紙。
山丘上,阿爾特留斯伯爵的咆哮聲順風傳來,癲狂而無助。
他正驅使著成千上萬的步兵,像沒頭蒼蠅一樣衝向那個絞肉機的防線。
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獨眼的老騎士。
巴蘭。
光輝騎士團中最年長的騎士,也是阿爾特留斯家族最忠誠的封臣。
他坐下的戰馬,一條前腿已經被呼嘯的彈丸打斷,無力地跪在血泊中悲鳴。
自己的左肩甲也被撕開一個口子,幸運的是,子彈隻是擦著皮肉飛了過去,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沒有理會自己的傷,隻是麻木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一個他看著長大的年輕男爵,臉上還帶著衝鋒前的興奮紅暈,就在他眼前,額頭正中央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個小洞,然後像一袋麵粉般從馬上摔下。
“不…這不是戰爭…”巴蘭的嘴唇乾裂,喃喃自語。
他經曆過無數次血戰,見過最野蠻的匪徒,最狡猾的敵人,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沒有刀劍相擊的榮耀,沒有騎士對決的勇武,隻有冰冷的、高效的、遠距離的屠殺。
他看到遠方山丘上,那個他宣誓效忠一生的伯爵,像個瘋子一樣揮舞著佩劍,驅使著自己的士兵去送死。
“瘋了…都瘋了…”
他看到身邊幸存的騎士們,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茫然,有的甚至掉轉馬頭,想要逃離這個地獄。
逃?
巴蘭看了一眼那麵在壕溝後方高高飄揚的、畫著齒輪與麥穗的戰旗。
那裡,就是這一切的根源。
他知道今天已經無法生還。
但他絕不能像喪家之犬一樣,在逃亡的路上被一顆不起眼的鐵珠子打穿後背。
他,巴蘭·馮·克裡格,一生都在衝鋒,也必須死在衝鋒的路上。
巴蘭用儘最後的力氣,從胸甲上摘下那個古老的、雕刻著家族雄獅徽記的牛角號。
他把它湊到唇邊,鼓起胸膛,吹響了它。
“嗚——”
一聲蒼涼、古老、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奇跡般地蓋過了戰場的喧囂。
這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
正在潰散的騎士們聽到了,他們下意識地勒住戰馬,回頭望去。
壕溝裡的“共和之劍”士兵們也聽到了,他們暫時停下射擊,好奇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就連在臨時指揮台上的卡登,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那是誰在吹號?”
一個副官不解地問。
卡登舉起望遠鏡,很快鎖定了那個獨眼的、滿頭銀發的老騎士。
“是巴蘭。”
卡登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伯爵手下最老也最頑固的一塊石頭。”
戰場上,聽到這熟悉的號角聲,最後十幾名還保持著理智的、同樣出身名門的騎士,下意識地向巴蘭聚攏。
他們都是追隨巴蘭家族數代的老兵或其子嗣,這號角聲已經刻進了他們的骨血裡。
“巴蘭大人!”
“您還沒死!”
他們圍在巴蘭身邊,人人帶傷,盔甲殘破,眼神卻重新燃起了一絲光亮。
在這片屬於新時代的戰場上,這古老的號角聲,是他們唯一熟悉的東西。
巴蘭環視著這些年輕或不再年輕的麵孔,他們是舊貴族最後的顏麵。
他緩緩抽出自己那柄已經斷了一半的騎士劍,遙遙指向遠處壕溝後方那麵迎風招展的戰旗。
“孩子們!”
他的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鐵,“看看我們身後!伯爵瘋了!看看我們周圍!同伴正在被屠殺!”
“我們無路可退!”
“但我們是騎士!榮耀存續於衝鋒的路上,而非逃亡的背影!”
他獨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像是回光返照的烈焰。
“那麵旗!看到那麵該死的旗了嗎?敵人的指揮官就在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