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地平線上,第一縷晨曦掙紮著刺破薄霧。
這本該是榮耀的黎明。
貝裡恩子爵站在預備隊所在的小山坡上,緊了緊身上的鬥篷,寒氣似乎正從腳底順著脊椎往上爬。
一個小時前,他還是同僚們嘲笑的對象,一個膽怯的可憐蟲。
現在,他看著遠方那片化為修羅場的土地,隻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
那場盛大的“武裝遊行”開始時,軍樂嘹亮,旗幟如林,鋼鐵洪流以無可阻擋之勢向前推進。
然後,一切都變了。
先是那陣詭異的停滯,像一頭撞上了透明牆壁的蠻牛。
緊接著,是從大地深處傳來的,一連串沉悶又致命的爆響。
再然後,是天崩地裂般的轟鳴。
那是一種全新的、無法理解的、屬於神明或是惡魔的咆哮。
每一次咆哮,都讓大地顫抖,都讓他的心臟隨之緊縮。
每一次咆哮,都在遠方那擁擠的軍陣中,炸開一團血肉與火焰構成的醜陋花朵。
望遠鏡裡,昔日威武的“怒熊”軍團,此刻已然不見蹤影。
隻剩下一片被炮火反複犁過的焦土,以及點綴在焦土上,那些數不清的,正在緩緩燃燒、扭曲變形的所謂“屍體”。
更多的,是連屍體都算不上的碎塊。
有那麼幾分鐘,整個戰場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沒有衝鋒,沒有呐喊,隻有風中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哀嚎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接著,他看到了幸存者。
三三兩兩,丟盔棄甲,如同被地獄驚嚇過的孤魂野鬼,正漫無目的地往回挪動。
他們的臉上沒有戰敗的憤怒或羞愧,隻有一種徹底被抽空了靈魂的,呆滯的恐懼。
“瘋了……都瘋了……”一個從貝裡恩身邊踉蹌跑過的潰兵,嘴裡反複念叨著這句話,眼神空洞,仿佛看到了一萬個惡魔在他麵前跳舞。
貝裡恩子爵的手在抖,望遠鏡幾乎握不住。
他猛地轉身,望向後方那座金碧輝煌的帥帳。
……
奧古斯都公爵的早餐,隻吃了一半。
來自東方的紅茶還散發著醇厚的香氣,銀質餐盤裡的煎肉排依舊滋滋作響。
他正和懲戒主教馬爾討論著,攻下阿爾特留斯城後,應該先吊死哪個“委員會”的成員,才能最大程度地展現神權的威嚴。
帳外的地麵,開始有節奏地輕微震顫。
“嗯?打雷了?”一名伯爵放下酒杯,有些疑惑地朝外望了望。
天空晴朗,萬裡無雲。
那震動,隨即變成了轟鳴,沉悶、壓抑,像是有一頭遠古巨獸正在一下下捶打著大地。
所有貴族的笑聲都停了,一種莫名的不安在帳篷裡蔓延開來。
奧古斯都的眉頭微微皺起,這種陌生的聲音,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終於,一名負責了望的親衛軍官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連頭盔都跑掉了。
“公…公爵大人!”
他跪倒在地,聲音抖得像篩糠。
“先鋒…西斯頓男爵的軍團…”
“說!”奧古斯都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寒意。
“……沒了。”
軍官幾乎是哭著喊出了這兩個字。
“沒了?什麼叫沒了?”一名將領猛地站起,一把揪住軍官的領子,“五千名重裝步兵!不到半個小時!你告訴我沒了?”
“是雷!是天上的雷!”軍官徹底崩潰了,語無倫次地嚎叫著,“不!是地下的火!是惡魔的妖術!我們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見!兄弟們就……就炸了!都炸了!”
奧古斯都的臉色,第一次失去了那份優雅的從容。
他一把推開身前的餐桌,餐盤與酒杯稀裡嘩啦地摔了一地。
大步流星地走出帥帳,身後跟著一群同樣滿臉震驚與不可置信的貴族和神官。
當他站上了望高台,親眼看到那片人間煉獄時,哪怕是這位以冷酷著稱的公爵,瞳孔也不由得猛烈收縮。
清晨的陽光下,那片不足一裡寬的戰場,已經被徹底染成了暗紅色。
數千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像是垃圾一樣被隨意拋灑在泥土裡、掛在詭異的鐵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