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將雲霞染成瑰麗的橘紅色，溫柔地籠罩著炊煙嫋嫋的新手村。青石板路被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邊，NPC們結束了一天的勞作，三三兩兩地聚在路邊閒聊，臉上帶著滿足而平和的笑容。玩家們的喧囂聲此起彼伏，充斥著“組隊刷野豬林，來個暴力輸出！”、“高價收銅礦，有的MMM！”之類的叫嚷，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但林薇薇卻感覺自己像一個誤入畫中的異類，與這片寧靜祥和的景象格格不入。
她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到村中心複活點附近。那裡有一排供玩家休息的木製長椅，她找了個最角落、被陰影半覆蓋的位置，幾乎是脫力般地坐了下去。身體接觸到的木質椅麵傳來冰涼的觸感，讓她因疲憊而有些發燙的皮膚感到一絲短暫的舒適。
遊戲界麵裡，“鹹魚不鹹”的角色狀態欄清晰地顯示著體力值見底的紅色警告，旁邊還有一個“氣喘籲籲”的負麵狀態圖標在微微閃爍，持續恢複著體力。角色模型也配合地做出以手扶膝、微微喘息的動作。
然而，這一切遊戲內的反饋，都比不上現實中身體傳來的感受那般清晰和……真實。
一種深沉的、源自肌肉纖維深處的疲憊和酸痛感，正如同漲潮的海水，一波波地衝刷著她的感官。主要集中在雙腿，尤其是大腿和小腿肚，帶著劇烈運動後那種熟悉的、令人齜牙咧嘴的脹痛和酸軟，仿佛她真的在忘塵穀那崎嶇泥濘、布滿碎石和盤根錯節藤蔓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亡命奔跑了幾個鐘頭。不僅僅是雙腿，她的手臂和肩膀三角肌的位置也傳來清晰的酸脹感，大概是之前一直高度緊張地緊握著那支畫筆，以及在最後時刻，為了從鬼枯藤和骸骨獵豹爪下逃生，強行壓榨潛能、施展那不完全的【墨縛】時，過度用力所致。
這感覺太具體了，具體到每一塊酸痛的肌肉都仿佛在向她控訴之前的“暴行”。這絕不僅僅是“玩久了VR遊戲有點頭暈眼花四肢發麻”那麼簡單。它精準地、幾乎是一一對應地複刻了她在遊戲裡的每一分掙紮、每一次閃避、每一次拚儘全力的消耗。
她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攤開手掌，就著夕陽最後的光線，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掌心白皙，肌膚細膩，縱橫交錯的掌紋清晰可見，看起來與平時並無任何不同。但是……一種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溫熱感，卻如同附骨之疽，縈繞不散。
不是發燒時那種從內部透出的滾燙，也不是剛剛握住盛滿熱水的杯子後留下的短暫餘溫。它更像是一種……溫和的、持續不斷的、仿佛從血肉深處微微滲透出來的暖意，異常固執地盤踞在她的掌心，尤其是與那支虛擬的畫靈筆接觸最久、握筆最用力的指腹和虎口位置。
是錯覺嗎？
她試圖用理性去分析。是因為精神高度緊張，導致腎上腺素水平變化，影響了末梢血液循環？還是長時間保持握持姿勢，局部肌肉持續緊張產熱？抑或是純粹的心理作用，因為對那支筆和它所代表的“異常”過於在意，而產生的自我暗示？
她嘗試著握緊拳頭，感受著指甲陷入掌心的輕微壓力，停留幾秒，再猛地鬆開。如此反複幾次。那絲奇異的溫熱感並未因此消失，也沒有明顯增強，它就那麼恒定地、微妙地存在著，如同一個無聲的、卻不容忽視的證據，烙印在她的感知裡。
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開始回放起在忘塵穀中的驚險片段——麵對骸骨獵豹那猩紅目光和低沉咆哮時，心臟被無形大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的極致恐懼；調動起全部精神，試圖與手中畫筆建立更深層次聯係時，那種摒棄一切雜念的絕對專注；以及最後，在影爪豺撲來的生死一線間，福至心靈般將體內那股微薄的、剛剛獲得不久的“墨韻”強行抽取、揮灑出去，勾勒出那短暫阻礙怪物行動的、淡墨色痕跡的瞬間……
當時在遊戲裡，情況危急，她隻覺得精神瞬間被抽空，一股強烈的虛脫感席卷而來，思維都變得遲緩。但現在，脫離了生死一線的緊張環境，細細回味起來，在那種極限狀態下，她似乎真的模糊地“感覺”到了某種東西——一種流動的、帶著獨特清涼與滯澀質感的“能量”，從身體深處（或者說，是遊戲角色與模擬器連接的那個奇異“接口”）被艱難地抽取出來，順著她的意誌和手臂的脈絡，灌注到那支木質筆杆中，再通過筆尖，以一種她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揮灑出去，影響了現實……或者說，遊戲內的現實。
那種感覺……有點類似於憋足了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去推動一個沉重無比的巨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力量的輸出、消耗，以及肌肉因此而產生的顫抖和疲勞。
而此刻，現實中身體的疲憊酸痛，以及掌心的這縷微妙溫熱，難道就是那種名為“墨韻”的“力量”在輸出和消耗之後，跨越了虛擬與現實的界限，在她真實的肉體上留下的……“回響”？或者說，是使用這種超常規力量所必須支付的某種“代價”？
這個聯想讓她心頭猛地一凜，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如果遊戲裡的“消耗”會如此真實地反饋到身體上，那麼遊戲裡的“成長”呢？老畫師口中玄之又玄的“墨韻”積累，模擬器界麵上提到的“身體微調”……難道真的不僅僅作用於遊戲角色，也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她現實中的這具軀殼？
她不敢再繼續深想下去，這個念頭所蘊含的可能性太過驚人，遠遠超出了一個隻想在虛擬世界裡摸魚逃避現實的普通社畜的心理承受範圍。她隻是一個偶然被卷入的普通人，為什麼會碰上這種隻在小說裡才存在的離奇事件？
用力地甩了甩頭，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紛亂如麻的思緒、還有身體上這些令人不安的真實感受一並拋開。她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遊戲界麵的技能欄上，那裡或許有更“科學”的解釋。
【靈犀一點】（領悟）：消耗微弱靈力與精神，對目標造成基於‘靈韻感知’的微弱傷害，並產生微量仇恨。
【墨縛（殘缺）】（自行領悟）：消耗較多靈力與大量精神，以墨韻勾勒束縛之力，對目標造成短暫行動阻礙。效果、範圍、持續時間與‘靈韻強度’及‘技能完整度’相關。
看著這兩個技能描述，尤其是【墨縛】後麵那個刺眼的“（殘缺）”標注，林薇薇心裡很清楚，這絕不是傳統網遊中那種點擊技能圖標、消耗技能點就能輕鬆升級的能力。它需要的是“領悟”，是對那頁神秘殘卷上玄奧筆劃和晦澀注釋的深入理解，是對自身體內那絲“墨韻”更精妙的掌控和持續不斷的積累增長。
她嘗試在絕對安全區內，再次靜下心來，調動起那絲與畫筆之間若有若無的奇異聯係，努力回憶並模仿著之前施展【墨縛】時的那種身心狀態。精神高度集中，意念如同引導涓涓細流，試圖引導著那微薄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墨韻”順著臂膀，流向指尖，注入筆尖。
然而，沒有了生死危機的巨大壓迫感，這種感覺變得異常艱難和晦澀。那所謂的“墨韻”如同調皮而滑溜的水銀，在她感知的邊緣遊走，難以精確地捕捉和引導，時斷時續，難以成型。她對著麵前空無一人的空氣，反複虛劃了好幾次，彆說形成之前那淡墨色的痕跡，連一絲一毫的空氣漣漪都未曾激起。反而因為過度集中精神，那種身體上的疲憊感和掌心的溫熱感似乎被放大了，變得更加清晰和令人不適。
“看來……急不得。這東西，真的需要水磨工夫，甚至……需要特定的契機。”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徹底放棄了這徒勞的嘗試，將後背完全靠在了冰涼的木欄上，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身體的疲憊和酸痛無比真實，掌心的微熱若隱若現，如同一個無聲的烙印。遊戲裡光怪陸離的驚險刺激，與現實世界中這具軀殼產生的清晰生理反饋，緊密地交織在一起，模糊了虛擬與現實的邊界，讓她陷入一種奇特的恍惚狀態，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哪一邊的感受才是她應該錨定的“真實”。
《九霄仙途》……這個看似普通的全息網遊，以及那個來源成謎的“特彆版”頭盔，到底將她帶入了一個怎樣的漩渦之中？
就在她閉目養神，試圖強行忽略身體各處傳來的不適感時，視野一角的好友列表圖標突然毫無征兆地、急促閃爍起來，伴隨著一陣歡快又略帶尖銳的特定提示音——“萌麵殺手”的通訊請求彈窗猛地占據了她的視野中央，緊接著，蘇萌萌那咋咋呼呼、充滿活力的聲音如同爆豆子般通過骨傳導耳機在她耳邊炸響：“薇薇！薇薇！你人呢？死哪兒去啦？快！快看世界頻道！炸鍋了！有人拍到個超帥超酷的劍客大佬在忘塵穀那邊一劍秒了精英怪！視頻都傳瘋了！是不是你之前跟我提過的那個叫什麼‘阿澈’的？你老實交代，你剛才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你們倆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奸情’？！快從實招來！”林薇薇猛地睜開雙眼，看著那瘋狂閃爍的通話請求和好友欄裡“萌麵殺手”不斷跳動的頭像，隻覺得一陣強烈的、混合著無奈、心虛和一絲莫名煩躁的頭疼感，狠狠攫住了她的額角。她深吸一口氣，認命般地伸手，按向了接聽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