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全程沒看她一眼,隻是冷著臉好整以暇的看著這場鬨劇。
然而眾人都清楚,這是他授意的。
否則王藍田怎麼敢?
梁山伯為人厚道,忙上前解圍道:
“大家都是同學,既然藍田兄要和文才兄一起坐,那清言便和我們坐吧。”
謝清言垂著眼睛許久沒說話。
像是有點難堪似的,看著倒有些可憐。
馬文才嗤笑一聲:
“謝清言,你現在可以求本公子,隻要你……”
下一秒,謝清言抬起腳,一腳踹翻了馬文才的桌子。
動作快得驚人,力道更是毫不留情。隻聽得“哐當”、“劈裡啪啦”一陣亂響,馬文才那張上好的梨花木書案連同上麵的筆墨紙硯、書籍文章,瞬間狼藉一地。
旁邊的王藍田躲閃不及,被傾倒的案幾撞了個趔趄,哎喲叫喚著跌倒在地,模樣狼狽不堪。
剛剛不說話,隻是在蓄力而已!
她靜靜的思考了許久,要如何能讓馬文才更生氣,如果這是一道題,那她能想到的解法絕對可以排除據理力爭或者默默忍受。
“既然不讓我坐,那就誰也彆坐了!”
眾人都被她這麼發作給嚇到了,連梁山伯都驚訝不已。
一旁的王藍田慌忙爬起來,氣得跳腳,指著謝清言尖聲道:“你!你竟敢!文才兄,你看他!簡直無法無天!”
而馬文才更是氣極反笑:
“謝清言,你……真是好樣的。”
眾人都呆呆的看著兩人,謝清言一身白色學子袍,清雅淡泊的顏色,卻更加顯得她豔色無匹,咄咄逼人至極,眾人甚至不合時宜的想,還好這隻是個男子,若是女子,真不知有多攝人心魄,隻怕自己整日都要無心課業了。
陳夫子正好撞見這一幕,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是誰乾的好事啊?”
謝清言道:
“我乾的。”
倒讓王藍田告狀的舉動一滯。
陳夫子雖然不想動謝家的人,但今日的事,於情於理都是謝清言的錯,說到哪裡他也是在秉公辦理。
便以毀壞公物的罪名罰謝清言補上前,並抄今日所學課業十遍,去門外罰站。
謝清言自然沒有什麼異議,隻是挑釁的看了一眼馬文才。
這眼神裡的意思,王藍田不大讀的明白。
不過他確定,這是一個非常拉仇恨的眼神,因為在跟謝清言對視後,馬文才緊緊捏著書卷的手,指節已經用力到泛白。
顯然是生氣極了。
那看來文才兄對這個懲罰,不太滿意啊。
王藍田不禁陰暗的想,自己倒是可以出手,反正他早就看不慣這個謝清言了,整治了她,又可以討好馬文才,真是一舉兩得。
謝清言在外罰站也不過半日的功夫,她似乎沒有半點不高興,還偷偷傳紙條給窗邊的岑元辰,甚至到了下午能回教室之後,她還拒絕回去。
“要麼讓王藍田回到自己的座位,要麼我就不回來了。”
陳夫子當然是讓王藍田回去。
但謝清言回了座位,也沒有要跟馬文才說話的意思,反而跟岑元辰和蕭昭業論起佛理來了。
若是謝清言論輸了,便要給兩人打半個月的酒。若是兩人輸了,便幫謝清言抄書。
蕭昭業表字禪機,一聽就知道是有些佛緣的,他也自恃甚高,道:
“謝兄要跟我論佛理?要不還是算了,我覺得這實在勝之不武。”
謝清言一挑眉:
“是嗎?那怎麼禪機上次連他化自在天的典故都忘了?”
蕭昭業不急不緩:
“領悟在心,不在表相。”
這話回的恰到好處,可見蕭昭業平日裡沒少跟人打機鋒,論理更是得心應手。
除了王藍田這樣純粹的紈絝子弟,稍有了解的學子此刻都叫了聲好。
這話便是以佛理述佛理,謝清言恐怕也無從下手了。
謝清言卻道:
“若是不在表相,怎麼禪機要以此為名,時刻提醒呢?敢問禪機一日織的幾匹布?”
時人以機織布,是桑蠶農耕的大業,謝清言以禪機喻機,實在是心思巧妙,另辟蹊徑。
但凡蕭昭業沒反應過來,他也就輸了。
“既然我的領悟不在表相,那我自然是——寸絲不掛了。”
謝清言作為現代人,儘力控製自己不往歪了想,畢竟現在這個時代,寸絲不掛這個詞隻是佛理中用來形容毫無牽掛的境界,而非現代的某種穿衣狀態。
眾人表情如常,甚至帶著幾分讚歎。
實在是一場妙論,這不比陳夫子在上麵經史子集的有意思多了?看自己的同窗辯論,這感覺多有趣。
何況蕭昭業和謝清言兩人所論,亦是十分精彩。
岑元辰道:
“好好好,看來謝兄要包咱倆的酒了。”
謝清言神色愉悅,並沒因為蕭昭業的對答如流覺得棘手,反倒點點頭。
“禪機不愧是禪機。”
“隻是,你的衣袍好像臟了。”
蕭昭業下意識低頭去看。
隨後立刻意識到——他輸了。
謝清言笑坐在凳上,揚眉一笑:
“看來是元辰和昭業要幫我抄書了。”
若說蕭昭業的應對是精彩,那謝清言的回擊就更是出其不意了。
梁山伯對佛理一向知道的不多,此刻也看出了機鋒,笑著跟祝英台解釋:
“昭業說自己領悟在心,不在表相,毫無掛礙。卻還在意自己的衣服臟沒臟,自然就輸了。”
岑元辰直拍蕭昭業:
“果然是禪機不知機,還跟我說什麼你一個人足矣。”
眾人笑作一團,整個講堂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隻除了馬文才。
少年冷淡的坐在一旁,眼裡是化不開的霜雪和恨意。
謝清言從進來開始到現在幾乎沒看過他一眼。
他縱容王藍田去羞辱她,她難道就不生氣嗎?不想質問他為什麼嗎?
反而言笑晏晏,神采飛揚,跟旁人擊掌約定抄書……
她不會真的覺得自己就這麼點手段吧?
然而謝清言的心態確實很輕鬆。
【就這?也太小兒科了吧。我以為他要拿劍捅我幾十個窟窿眼子呢,我一夜都沒睡,結果就這?】
謝清言回到房舍,馬文才坐在床上,麵色陰沉。
若她真是個平常的學子,被舍友這樣對待,日日給臉色瞧,大概確實會很不好受吧。
但……
謝清言執著沒出鞘的劍,輕輕一挑,榻上的被子裡居然什麼也沒有。
她不禁搖頭一笑:
“文才兄,你何必如此?”
馬文才一劍就劈了過來,謝清言偏頭閃開,笑了:
“這倒像個樣子。”
馬文才冷嗤一聲:
“何必如此?你是忘了我說的話嗎,我就是要對付你,又如何?”
謝清言看著他像隻炸毛的貓一樣,心裡不禁一癢,見他又是一劍直直的遞過來,竟是不閃不避,抬手就擋。
哪有這樣空手接白刃的?
馬文才一驚,驟然收劍,然而劍氣淩厲,到底在她的掌心劃出了一道淡淡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