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謝清言,我的同窗……”
馬太守正端茶欲飲,聞言輕輕碰了碰杯蓋,磕在了杯沿上。
他並不立刻看過去,隻從鼻腔裡淡淡“嗯”了一聲。
仿佛眼前之人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塵埃。
姑且算是應答。
謝清言心中無波無瀾。
畢竟男性長輩對於子侄很少像女性長輩般親親熱熱的誇獎稱讚。
多是擺這樣的架子,帶著種上對下的倨傲和疏離。
謝清言在家的時候見到謝老爹也是這樣,恭恭敬敬的回話。
所謂堂前教子,背後教妻,這話不是說來聽聽的,兒女在父親麵前是沒什麼體麵和尊嚴的。
所謂的自尊,那是近代各種人權概念引入後才有的東西。
在她所在的這塊土地上,這些東西還早著呢。
謝夫人便更親近些,會拉著她的手,看她的衣服,皺著眉頭抱怨她:
“我的兒,怎麼穿的這樣少,著涼了可不是好受的。”
謝清言不再想這些,遂依足禮數,拱手深深一揖,十分恭謹:
“陳郡謝清言,拜見太守大人。”
她姿態從容,禮數周全,也挑不出半分錯處。
正在她躬身行禮的這一刻,馬太守這才仿佛施恩般,慢悠悠地抬起頭來。
他正要傲兀的把她從頭到腳看一下,就像打量一件物品般掃過謝清言低垂的頭頂、清瘦的肩膀。
然而,當他的視線最終落到那張抬起的、眉眼濃麗的麵孔時,表情瞬間滯住!
手中茶盞亦是猛烈的一晃。
房間中因著這幾名兵甲之士的存在,本來就靜的幾乎肅穆。
這青瓷的茶盞薄脆,這麼一晃,難免有磕碰的聲音,清脆的傳入馬文才耳中。
“爹?你怎麼了?”
比起馬太守的尷尬,馬文才的疑惑,謝清言反倒是最平靜的那個人。
她頗有些關切道:“學生久仰太守大人名聲,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馬太守整個人臉色已經僵硬的不像話。
這張臉出現的瞬間,那種差點被兒子抓包,跳窗而走的羞憤和驚慌感瞬間撲麵而來。
那夜他本來以為,自己兒子既然要來青樓抓人,必然是有極大的仇怨。
抓到了,解決了也就是了。
可現在馬文才卻告訴他,這是他的同窗好友?還要引薦給他?
這?
他為官十餘載,這麼尷尬的會麵統共也沒幾回,真叫他無所適從。
而謝清言隻是平靜的與他對視,姿態恭謹,一副溫良模樣。
“想來是太守大人喝不慣六安茶,還是吩咐馬統換西湖龍井吧。”
說實話,她一點也不擔心馬太守會發作。
當你知道對方在裝模作樣,卻不能拆穿,因為你知道真相的方式也不光彩。
兒子交了個嫖客朋友,馬太守肯定忍不了,但他能說嗎?
說什麼?
兒子,你朋友不正經啊。
有何不正經?
前兩天我去青樓找花魁,跟他撞了個正著。
聽起來很像話嗎?
於此電光火石之間,謝清言與馬太守對視,微微偏頭。
像是在無聲無息的說:
太守大人,你也不想讓你兒子知道你是個不像話的父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