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言看她一眼,毫無感情說了句誇讚:
“你的想象力真是越來越豐富了,跟你編謊話的能力簡直不相上下。”
提到謊話,桃枝神色這才變得正經了些,麵帶憂色的低聲問:
“那他……信了嗎?”
謝清言走到銅盆前淨手,聲音透過水聲傳來,帶著一絲涼意:
“他又不知道你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現在可能愧疚的想扇自己兩巴掌吧。”
桃枝鬆了口氣,隨即又蹙起眉:
“真沒想到他這麼敏銳,從前我甚少在他麵前待著,今日就是幾句話的功夫而已,他就看出問題了。”
“好在我的話這麼感人肺腑,誰聽了都會有惻隱之心的。”
謝清言倒沒覺得馬文才能信這種話術,擦乾了手,轉過身:
“也許他未必信了你說的話,但隻要他看破不說破,願意相信這個謊言就行。”
“不過你那些話情真意切,十分流利,我看他表情都凝重了幾分,像是勾起了什麼回憶似的。”
“隻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大概是桃枝的故事正好契合了他的需要,所以此事能這樣被化解。
桃枝生的杏眼桃腮,是桃花般的好顏色,在燈光下輕輕一笑:
“馬統是他母親留下的老仆生的孩子。從他嘴裡零碎聽到一些舊事罷了。”
“據說他從小就被太守大人毒打,母親毀了容,失了寵愛,便上吊而亡,相當於是被他父親逼死的。後來他就有個毛病,每次受到傷人的打擊就會躲進黑暗的櫃子裡偷偷哭,直到現在這毛病都還在。”
“馬統還說,上次他家公子從枕霞樓回來,就在櫃子裡哭了半晚上,手流著血,也不讓他包紮,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她抬起眼睛,雖然說是“不知道因為什麼”,眼裡的神色卻是在說“你我都知道是因為什麼”。
謝清言不禁心中一動,問道:
“馬統向來忠心耿耿,竟然會告訴你這些事?”
桃枝立時笑了笑:
“愚蠢的忠誠而已。他恐怕也想不到告訴我這些意味著什麼。”
“若讓他代主去死,他定會毫不猶豫,但說幾句他自己也覺得心中悲憤難平的往事,他隻當是下人之間的尋常傾訴而已。”
“人生如賭局,我賭他良心未泯,尚存一絲善念,他何嘗不也是在賭我說的故事是真的,賭這世間或許真有一位受儘苦楚的慈母能夠得到好結局。”
但他顯然是賭輸了。
謝清言聲音有些低:“他的故事,我雖然猜到了七八分,但是你這般說出來,實情倒比我想象中更慘一些。”
桃枝仔細觀察著她的神色,笑道:“小姐,您的濫好心又要發作了嗎?”
謝清言笑意卻絲毫不變,反而問她:
“桃枝,你似乎很不喜歡他?”
桃枝向來口齒伶俐,此時更是直言不諱的評價:
“這樣的人,心思深重,手段狠辣。今日他起了善念,明日心境有變,未必不會翻臉無情。”
“不是說他這人不好,隻是這種人的好,未必能長久。”
謝清言笑道:“我忘啦,你向來總是欣賞梁山伯那種君子的。”
桃枝說的有理有據,自然理直氣壯:
“我並非偏愛哪種類型。隻是覺得,端正的君子,心性總不會壞到哪裡去。”
“即便日後生分,也大抵還能相安無事,可馬公子這般心性,太過狠決孤高,愛憎分明,日後注定是讓人敬畏遠多於親近的人物。”
“這樣的人,愛意或許熾熱動人,恨意恐怕也會很致命吧。”
謝清言聽了,倒隻是看向窗外沉沉夜色,語氣卻像是開玩笑:
“不是你說的嗎?人生本來就是賭局。”
桃枝眼神露出點急切,仿佛是要勸阻她的意思:
“詩經裡不是說過嗎,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這位太守公子當然賭的起,可是小姐,你賭的起嗎?”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謝清言的笑意立刻冷淡了幾分。
她是甚少露出這種帶點冷意的笑容的。
滿院月色關在窗外,謝清言聲音冷淡而清晰,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放心。”
“我什麼時候都賭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