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話如同在洶湧的波濤中投下一塊巨石,瞬間改變了朝堂上力量的流向。
太子?!那個年僅五歲、生母已逝、且身染重病許久未露麵的太子蕭允翊?
所有人的目光,從珠簾後的沈清辭身上,猛地轉向了挺身而出的左都禦史周正。空氣中彌漫著驚愕與揣測。
郭嘯天銳利的眼神如同鷹隼般鎖定周正,眉頭微蹙,隨即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哼:“周禦史此言何意?太子殿下年幼,且聞鳳體欠安,如何能擔此軍國重擔?莫非是覺得老夫一介武夫,不配統帥三軍,故而要以太子之名行掣肘之實?”他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壓迫感,試圖將周正的建議曲解為對他個人的挑釁。
周正毫無懼色,向禦座方向躬身,聲音清晰沉穩:“郭都督言重了。下官絕無此意。都督功勳,天下共睹。然,統帥天下兵馬之權,關乎國運,需名正言順,方能令行禁止,上下同心。陛下遠征未歸,按祖製,當由監國太子與輔政大臣共議決斷。太子殿下乃先皇後所出,陛下親立之儲君,國之根本。值此危局,正需殿下出麵,以定人心,安社稷!此乃大義名分,非關掣肘。”
他略微停頓,目光轉向珠簾,語氣加重:“至於殿下鳳體…想必楚妃娘娘悉心照料,已有起色。若殿下能臨朝,示天下以國本穩固,其意義,非凡俗可比!”
郭嘯天勢大,強行對抗恐生變亂。唯有抬出太子,以儲君正統之名,方能暫壓其鋒芒。太子乃先皇後嫡子,名分極正,郭嘯天再驕橫,明麵上也難撼動此大義!隻是…太子病情究竟如何?楚妃娘娘,您手中是否真有回春之術?
珠簾之後,沈清辭在周正提及太子時,心弦驟然繃緊。她瞬間洞悉了周正的良苦用心——這是在絕境中,為她尋到的一道憑借“正統”對抗“強權”的壁壘,也是一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棋!
翊兒…非我親生,卻是景琰唯一的嫡子,他若有事,我如何對得起陛下?想到蕭允翊那張此刻因病痛而憔悴的小臉,沈清辭心中一陣刺痛。但眼下,若不借翊兒之名,郭嘯天必攜破虜關失守之威,強行索權,朝中誰能製衡?
她腦中飛速回想著昨夜在母親遺留的《楚門醫案》中偶然翻到的一則記載,關於一種名為“回元固本針”的秘法,輔以幾味猛藥,可短暫激發人體元氣,令垂危之人恢複清明甚至行動能力數個時辰,但代價是之後會陷入更深的虛弱,且對根基有損,若非萬不得已,絕不可用…
用,還是不用?用了,翊兒身體恐雪上加霜…不用,今日之局如何度過?郭嘯天若掌兵權,這江山是否還姓蕭…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窒息,但當她目光掃過台下氣勢淩人的郭嘯天,掃過那封染血的軍報,一股決絕之意湧上心頭。賭了!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對得起景琰托付,必須賭這一把!
就在郭嘯天麵色陰沉,準備再次開口施壓之時,沈清辭清冷而堅定的聲音透過珠簾傳了出來:
“周愛卿所言,深合祖製,亦是維護國本之正論。”她緩緩起身,珠簾輕晃,隱約可見其挺拔的身姿,“太子殿下乃先皇後嫡出,陛下親封之儲君,國之根本所在。值此危難之際,理應由太子監國,以定人心。”
她的話音清晰傳遍大殿,眾臣皆屏息凝神。
沈清辭繼續道:“太子前些時日確身體有恙,需靜養。然國事重於泰山,社稷危在旦夕!本宮秉承陛下托付之責,日夜照料,殿下鳳體已見好轉。”她語氣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傳本宮旨意,一個時辰後,於乾元殿,請太子殿下升座,與諸位輔政大臣,共議北疆軍務及天下兵馬調度之事!”
她竟然真的同意了!而且太子“已見好轉”?
郭嘯天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他狐疑地看向珠簾,好轉?怎麼可能?宮中眼線明明報稱太子病入膏肓,連樹淚都無效!這沈清辭是虛張聲勢,還是真有通天手段?他心中驚疑不定,但麵上卻不露分毫,隻是冷笑道:“哦?殿下若能臨朝,自是江山之福。老臣便拭目以待!一個時辰後,乾元殿再會!”說罷,抱拳一禮,轉身大步離去,玄色鬥篷帶起一陣冷風。
“退朝!”內侍高唱。
沈清辭不等眾臣完全散去,便迅速轉身,低聲對身旁的雲苓道:“快!回宮!取《楚門醫案》和我的金針!”
永壽宮偏殿,太子寢殿。
藥味彌漫。蕭允翊小小的身子陷在錦被中,臉色蒼白中透著不正常的緋紅,呼吸微弱而急促,即便在昏睡中,眉頭也緊緊蹙著,仿佛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沈清辭坐在床邊,纖細的手指搭在蕭允翊纖細的手腕上,感受著那紊亂而微弱的脈象,心頭沉重。她快速翻閱著手中那本紙張泛黃、字跡古樸的《楚門醫案》,最終停留在記載“回元固本針”的那一頁。
“娘娘,此法…太過凶險了!”雲苓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醫案上明確寫著“此乃激發潛能,透支元氣之法,如燈儘油枯前之回光返照,非生死關頭,萬勿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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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辭合上醫案,目光落在蕭允翊酷似其母的小臉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有憐惜,有決絕,更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翊兒,對不起…知道你難受。但如今,隻有你能暫時穩住這岌岌可危的朝局…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郭嘯天奪走你父皇的江山…你放心,我定會竭儘全力保住你的性命,等你父皇帶著真正的解藥回來!’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無比:“雲苓,準備熱水,烈酒,還有我標注的這幾味藥材,立刻去太醫院取來,要快!記住,避開旁人!”
“是,娘娘!”雲苓知道事關重大,不敢多問,立刻轉身去辦。
寢殿內隻剩下沈清辭和昏睡的太子。她取出隨身攜帶的、以特殊藥材浸泡過的金針,在燭火上細細炙烤消毒。她的動作沉穩而專注。娘,您留下的醫案,今日或許能救這孩子的命,也能救這大靖的江山…
藥材取來後,沈清辭親自調配,煎煮。她將煎好的藥汁,混合了一些溫和的樹淚殘液,希望能稍微中和猛藥的毒性,小心翼翼地喂蕭允翊服下。隨後,她凝神靜氣,拈起金針,手法精準而迅捷地刺入蕭允翊頭頂、胸口、背部的幾處大穴。
每一針落下,蕭允翊小小的身體都會微微顫抖一下,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沈清辭的心也隨著他的顫抖而揪緊,但她手下卻穩如磐石。
施針完畢,她緊緊握著蕭允翊另一隻小手,低聲在他耳邊呼喚:“翊兒,醒醒…翊兒,父皇需要你,大靖需要你…”
時間一點點過去,寢殿內靜得可怕。就在沈清辭幾乎要絕望之時,蕭允翊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眸雖然依舊帶著病態的虛弱和迷茫,卻不再是之前那種毫無生氣的空洞。
“楚妃娘娘?”他發出微弱的聲音,帶著疑惑,看著眼前麵容憔悴卻眼神急切的沈清辭。
沈清辭瞬間熱淚盈眶,她強忍著激動,柔聲道:“翊兒,你醒了?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