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一戰,塵埃落定。肆虐的毒瘴在鎖龍井被重新封印後,失去了源源不斷的補充,於數日間逐漸消散於天地之間。陽光再次普照祁連山脈,隻是那滿目瘡痍、草木枯敗的景象,以及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腥甜氣息,仍在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近乎浩劫的變故。
蕭景琰率領大軍班師回朝,京畿百姓夾道歡迎,歡呼聲震天動地。這歡呼既是慶賀君王平定叛亂,亦是慶幸自身得以幸存。然而,凱旋的隊伍氣氛卻並不輕鬆。皇帝蕭景琰左臂依舊吊著,臉色因失血與內力消耗而略顯蒼白,端坐於禦輦之上,目光沉靜,卻帶著一絲難以化開的凝重。宸貴妃楚晚寧與他同乘,亦是麵容憔悴,連日來的心力交瘁讓她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但微蹙的眉宇顯示她並未真正安枕。
楚晚螢被封為安寧郡主後,賜住京中府邸,但她更多時候仍留在宮中陪伴妹妹。岩生擢升為禦前侍衛副統領,身上添了幾道新傷,眼神卻愈發沉穩銳利。重傷的淩雲雖保住性命,但元氣大傷,需長期靜養。
乾元殿側殿,藥香彌漫。太醫剛為蕭景琰換完藥退下,殿內隻剩下蕭景琰、楚晚寧、楚晚螢以及奉命前來稟報後續事宜的岩生。
“陛下,娘娘,”岩生躬身稟報,“戰場已基本清理完畢,陣亡將士名錄正在加緊核實,撫恤銀兩已按最高標準撥付。參與叛亂的宇文玥舊部及墨家‘複國’一脈殘黨,大部伏誅,小部分在逃,已發海捕文書,令各地嚴加緝拿。王賁將軍仍駐守邊境,以防北狄殘部異動。”
蕭景琰微微頷首,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陣亡將士的撫恤,務必落實到每一戶,不得有誤。那些在逃的逆黨…尤其是墨家之人,需重點排查,一個都不能放過。”他的目光掃過楚晚寧,“墨雲舟近日有何動向?”
岩生回道:“回陛下,墨雲舟自那日之後,便一直待在皇陵彆院,深居簡出。臣派了人手在外圍監視,未見其與外界有異常接觸。他曾遞過一道折子,言明願將所知關於鎖龍井及墨家內部情況儘數上報,聽候陛下差遣。”
楚晚螢聞言,冷哼一聲:“此人來曆不明,心思難測。他雖助我們誅殺宇文玥,但誰能保證這不是他與墨淵一係的內鬥,或是另有所圖?他最後提及《楚門醫案》,更是引人疑竇。”
楚晚寧緩緩睜開眼,接口道:“姐姐的擔憂不無道理。不過,《楚門醫案》我一直研習,其中確有一些篇章,記載著非屬醫術的零星內容,諸如星象占卜、地脈風水,甚至…一些看似荒誕不經的傳說異物。以往我隻當是先祖遊曆天下的見聞雜錄,未曾深究。如今看來,或許真與鎖龍井之秘有關。”她看向蕭景琰,“陛下,或許…我們該見他一麵。”
蕭景琰沉吟片刻,指節輕輕敲擊著禦案:“見,自然要見。但不能在宮中。岩生,三日後,安排在京郊‘澄心園’,朕與貴妃要見他。守衛由你親自布置,務必萬無一失。”
“臣遵旨!”岩生領命退下。
三日後,京郊澄心園。
此園乃皇家園林,景致清幽,守衛森嚴。水榭之中,蕭景琰與楚晚寧並肩而坐,楚晚螢陪坐在側,岩生按刀立於水榭入口,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四周,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動。
墨雲舟依舊是一身月白長衫,手持折扇,在內侍引導下緩步而來。他麵色平靜,對著蕭景琰與楚晚寧躬身行禮:“草民墨雲舟,拜見陛下,宸貴妃娘娘,安寧郡主。”
“墨先生不必多禮,坐。”蕭景琰抬手,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墨雲舟依言在下首坐了,姿態從容不迫。
“墨先生,”楚晚寧率先開口,她將一本用錦緞仔細包裹的、邊緣已磨損的舊冊子放在桌上,正是那本《楚門醫案》,“先生日前提及,此醫案中或藏有解決鎖龍井隱患之線索。晚寧才疏學淺,研讀多年,仍有許多不明之處,還請先生指教。”她言語客氣,但眼神卻帶著審視。
墨雲舟目光落在那本醫案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他並未伸手去碰,隻是微微頷首:“娘娘過謙了。楚家醫術,博大精深,尤以這《楚門醫案》為最,其中所載,豈止醫道?不知娘娘可曾注意,在《雜論篇·續》中,有一段關於‘地脈靈樞’與‘穢源’的論述?”
楚晚寧心中一動,她確實記得這一段,因其內容玄奧,與醫理相去甚遠,她一直未能理解。她依言翻到那一頁,隻見上麵用古樸的筆跡寫著:“…夫地脈靈樞,猶人身之經絡,通則祥瑞,塞則災生。然有極陰穢源,深藏九幽,納世間戾氣,若附骨之疽,常擾靈樞之通暢。尋常之法,堵不如疏,然疏之亦恐穢氣漫溢,為禍更烈。嘗聞海外有仙山,生‘淨塵蓮’,其籽至陽至淨,或可化穢源為靈泉,然終是傳聞,未曾親見…”
“淨塵蓮?”楚晚寧輕聲念出這個名字,若有所思。
“不錯,”墨雲舟接口道,“根據我墨家古老記載,以及這醫案中的描述,鎖龍井下所謂的‘九幽之眼’,便是這‘極陰穢源’的一種。它並非活物,而是一種凝聚了天地間負麵能量的特殊地脈節點。傳國玉璽與八龍鎮厄局,是以至強之力將其鎮壓、封鎖,如同給一個不斷潰爛的傷口強行包紮,雖能阻止膿血外流,卻無法令其愈合,反而會不斷消耗鎮壓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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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繼續道:“而這‘淨塵蓮’,據傳其蓮子蘊含無限生機與淨化之力,恰是這等穢源的克星。若能尋得,或許不需修複那已殘缺不全的鎮厄局,便可從根本上淨化鎖龍井,一勞永逸。”
楚晚螢質疑道:“海外仙山?淨塵蓮?墨先生,這等縹緲無蹤的傳說之物,如何取信?莫非你要陛下和娘娘耗費國力,去追尋一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墨雲舟坦然迎上她的目光:“郡主所言極是。此物確實隻存在於古老傳聞之中,是否真實,無人敢保證。但,”他話鋒一轉,看向楚晚寧手中的醫案,“《楚門醫案》中,除了這段記載,是否還有一副與此相關的、看似無關的地圖殘片?據我墨家零星記載,楚家先祖,似乎曾追尋過此物的線索。”
楚晚寧聞言,仔細回想,忽然記起在醫案最後一頁的夾層中,確實有一張材質特殊、繪製著奇怪山海脈絡的殘破皮革,她一直不知其用途。她立刻將醫案翻到最後,小心取出那張皮革地圖,鋪在桌上。
地圖殘缺大半,所繪地域陌生,並非當代任何已知輿圖,但在殘存的一角,標注著一個模糊的圖案,似是一朵綻放的蓮花,旁邊有兩個幾乎磨損殆儘的古字,仔細辨認,依稀是“淨塵”二字!
水榭內頓時一片寂靜。蕭景琰、楚晚寧、楚晚螢的目光都凝聚在這張突然變得至關重要的殘圖上,心中震撼不已。
“看來,我猜得沒錯。”墨雲舟輕輕籲了口氣,“楚家先祖,果然也曾探尋過此物。這地圖,或許便是尋找淨塵蓮的關鍵。”
蕭景琰目光銳利地看向墨雲舟:“墨先生,你如此費心,將這等秘辛告知,究竟意欲何為?僅僅是為了履行你‘觀星者’守護鎖龍井的職責?”
墨雲舟放下折扇,站起身,對著蕭景琰深深一揖,語氣變得無比鄭重:“陛下明鑒。雲舟此舉,確有私心。其一,鎖龍井關乎天下蒼生,若能徹底解決,乃無上功德,亦是我‘觀星’一脈最終之夙願。其二,墨淵一係雖敗,但其理念在墨家內部仍有市場。唯有拿出徹底解決隱患的希望,方能真正凝聚人心,徹底鏟除‘複國’派的根基,引導墨家走向正途。其三…”
他抬起頭,目光清澈,語氣誠懇:“雲舟希望,陛下能給予墨家‘觀星’一脈,以及所有願意放棄前朝舊夢、歸順大靖的墨家人,一個戴罪立功、重新立足於世的機會。我們願獻上所有關於機關、星象、地脈的學識,為大靖效力,隻求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不再背負‘前朝餘孽’的罪名,如陰溝裡的老鼠般苟活。”
水榭內再次陷入沉默。墨雲舟的條件,直指蕭景琰一直以來的心腹之患——前朝遺留問題。若能借此機會分化、收服部分墨家力量,無疑對穩固統治大有裨益,但其中的風險同樣巨大。
良久,蕭景琰緩緩開口:“你的請求,朕會考慮。但前提是,你需展現出足夠的誠意與價值。這張殘圖,以及你所知關於淨塵蓮和鎖龍井的所有信息,需毫無保留地上報。同時,協助朝廷,清剿墨家叛逆。”
“雲舟,遵旨!”墨雲舟再次躬身行禮,他知道,這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回應。
就在水榭內氣氛稍緩之際,一名內侍匆匆而來,在岩生耳邊低語幾句。岩生臉色微變,快步走到蕭景琰身邊,低聲稟報:“陛下,東宮來人急報,太子殿下…今日突發高熱,伴有驚厥,口中…囈語不斷,太醫署已派人前去診治,但情況似乎有些不尋常。”
“翊兒?”蕭景琰眉頭瞬間鎖緊。太子蕭允翊雖非楚晚寧所出,且其生母林婉兒罪行累累,但他終究是帝國儲君,是蕭景琰的兒子。更何況,他體內的子蠱雖已清除,但沉屙已久,身體極其虛弱。
楚晚寧也立刻站了起來,醫者的本能讓她關切地問道:“可知具體症狀?太醫如何說?”
岩生回道:“據報,太子高熱不退,麵色潮紅中帶著一絲詭異的青氣,囈語中…偶爾會夾雜著一些不似孩童的、模糊不清的詞語,像是…‘鏡子’…‘父親’…”
鏡中人!宇文玥!
蕭景琰和楚晚寧對視一眼,心中同時一沉。難道宇文玥雖死,但他對太子種下的蠱毒,或是其他什麼陰毒手段,還有殘留?
“擺駕東宮!”蕭景琰立刻下令,也顧不上剛剛與墨雲舟的會談。
楚晚寧對墨雲舟匆匆道:“墨先生,今日暫且到此,關於地圖與淨塵蓮之事,容後再詳談。”說完,便與楚晚螢一同緊隨蕭景琰離去。
墨雲舟站在原地,望著他們匆匆離去的背影,目光再次落在那張攤在桌上的殘破地圖上,眼神深邃難明。他輕輕拾起自己的折扇,低聲自語,聲音微不可聞:
“種子已播下,就看何時發芽了。隻是沒想到,東宮那邊…似乎也藏著有趣的秘密。宇文玥,你死了,留下的爛攤子倒是不小。”
他收起折扇,對著空無一人的水榭微微一笑,轉身從容離去。澄心園的水榭恢複了寧靜,隻有那張承載著未知希望與風險的殘圖,靜靜地躺在桌上,預示著新的風波即將來臨。而太子的突然病重,更像是一層突如其來的陰霾,籠罩在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的皇宮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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