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李知儒那雙更為粗糙的手按在妻子肩頭:“我去,你歇著。”
方許變戲法似的從衣服裡拽出來一個酒囊:“孩子大了,會偷著買酒了。”
李知儒哈哈大笑,許玉寧眉眼夏花。
許玉寧說:“這第一杯酒,我給你大哥倒。”
她看向丈夫:“你上次飲酒,還是九年前離家赴任的夜裡與我爹喝的,你倆的酒也是我滿的。”
李知儒嗯了一聲,含笑點頭。
那時候他的妻子還是懵懂少女,滿心滿眼都是他。
九年滄桑,她身上早已沒了那份青澀,可滿心滿眼還都是他。
許玉寧給丈夫滿了酒,又給方許倒,方許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謝謝嫂子。”
李知儒看著這懂事少年,心中有無限驕傲。
正如他以九年光景,吐血多次,換來了全縣百姓可得溫飽一樣的無限驕傲。
“要不要跟你大哥到琢郡去?”
許玉寧一邊倒酒一邊問。
方許稍作停頓,然後搖頭:“我不去了。”
許玉寧倒酒的動作稍稍僵硬,然後嗯了一聲:“村裡還需你照看。”
方許又搖頭:“我也要走的。”
這一次,李知儒和許玉寧同時愣住。
方許則笑:“今日又是來送大哥大嫂,又是來告彆,我要去找我爹娘了。”
許玉寧看向丈夫,眼神裡是無儘擔憂。
李知儒則點頭道:“該去,哪怕找不見,心裡也不虧憾。”
許玉寧卻篤然強勢起來:“不行。”
她說話的聲音都微微發抖:“都是未知路,連方向都沒有,況且還在打仗,你.......”
“嫂子。”
方許笑:“那年大哥問我恨爹娘嗎?我說恨,大哥說該恨。”
他拿起酒囊,給許玉寧也倒了一杯。
那時年幼,李知儒問過也解惑過。
李知儒說,不恨不對,不敬也不對,他說你還小,給你講道理你也不懂。
到你懂道理的時候,就該明白你七歲時候的離彆,你爹娘比你疼些。
方許說:“說是恨,其實,是想。”
李知儒端起酒杯抿了一下,才入口,像是微醉了。
他眉目低垂:“少思量,心定可往。”
許玉寧還想阻攔,李知儒把酒杯遞給她:“弟弟,長大了。”
許玉寧怔住。
眼角微紅。
一飲而儘。
“大哥,還有件事。”
方許把背囊拿過來,翻開:“這是我攢下的,你幫我分給我們村每一戶。”
他說:“我得比你先行一步,這事我也不能自己去辦,不然我就走不了,爺爺奶奶叔伯嬸子,誰多看我一眼,我都走不了。”
李知儒笑而搖頭:“不管。”
許玉寧則篤定:“管了!”
李知儒:“不管。”
許玉寧:“就管!”
李知儒:“要遠行獨立,先學會告彆。”
他看向方許:“與村裡人的分開若都扛不住,你能走多遠?”
方許為難:“我比彆人怕告彆。”
李知儒依然微笑:“鬥一鬥心中所懼。”
他問方許:“你字少酌是我幫你取的,你應該知道用意。”
方許:“少酌,什麼事都好歹想想,有理智,不倉促。”
李知儒笑道:“是其一也,其二.......少酌,少思量,心定則往。”
許玉寧:“其三,你倆少喝點。”
三人都哈哈大笑。
就在此時,柴門再響。
方許起身:“嫂子,我去。”
籬笆稀疏,柴門低矮,門外那大漢又著實雄壯些。
方許一出門就看到了,正是那位嘴裡含著媽的家夥。
巨少商:“第一,沒到一天呢,你看見主顧應該先他媽的問好。”
“第二,我不是來見你的。”
他望向屋內:“李縣令是要往琢郡赴任了?我勸你先彆去。”
李知儒走到門口:“您是?”
巨少商微微昂起下巴:“殊都,輪獄司,巨少商。”
他瞄了瞄桌子上的酒,嘴角微乾。
“琢郡又出了一起十惡不赦的大案,知府壓著不報,他要升遷了,隻等你去赴任。”
巨少商說:“你去了,那口鍋能他媽壓死你。”
李知儒臉色微變:“多謝巨大人,隻是輪獄司之名,恕我見識淺薄,從未........”
他話沒說完,巨少商下巴昂的更高些。
“輪獄司,殺該殺的鬼,保該保的人,你這樣的人,輪獄司保了。”
他再次看向桌子上的酒,又看方許:“五個大錢,按理說得他媽包酒!”
方許搖頭:“拿你錢買的,但是不包。”
巨少商甩出去一塊金牌:“不包不行。”
方許伸手接住。
巨少商指著牌子上的字:代朕巡狩,如朕親臨。
“認字嗎?這個念代,這個念巡,這倆字之間的念什麼?”
方許還沒說話,李知儒已然起身:“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