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許對巨少商似乎一直都不客氣。
當站在門口一直朝著西方夜空頻頻側目的他,終於看到一團璀璨光華的時候,一聲謝謝脫口而出,聲音不大,卻極真誠。
巨少商說,輪獄司有信號煙花,可上百丈高空,所以百裡可見。
當煙花盛放,意味著他大哥大嫂平安。
少年鬆一口氣,接下來便是出一口氣。
他對巨少商說:“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我這個人有點睚眥必報。”
巨少商撇嘴:“謙他媽虛了,怎麼叫有點啊。”
方許再次看了看那些奇慘的屍體。
他一把拉起張望鬆:“讓我看看,你準備的戲有多全套。”
此時已知道自己安排全都落空,張望鬆眼神不僅頹然,還有絕望。
但方許並不信他的反應,方許固執,認為他在表演。
出了門,方許一聲招呼:“涿郡百姓,跟過來看看你們心中的好官是什麼樣子。”
不少百姓跟了上去,想看看這少年欽差到底要讓他們看什麼。
呼啦啦的人群,隨著方許到了張望鬆家裡。
百姓們也都好奇,這知府大人家裡到底有沒有大秘密。
一大群人進門之後才發現,這知府家裡竟然如此簡樸。
客廳裡除了必要的桌椅之外再無陳設,連一副字畫都沒有。
桌子上擺著一碗喝了一半的玉米粥,配菜是一碟腐乳一碟醃蘿卜條。
看起來是才吃晚飯,張望鬆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趕到城門口去了。
客廳簡陋,書房也簡陋。
桌子上有翻閱到一半的卷宗,細細密密,都有批注。
架子上的存書沒有一冊是新的,每一本都該是認真研讀過,書頁上的讀書筆記,比批注的卷宗還細密。
人們在書房搜到一個暗門的時候還有些驚喜,以為總算是能發現些什麼。
可從暗門裡拿出來的收藏,儘是錦旗。
都是三年來琢郡百姓敬贈張望鬆的東西,寫滿了斷案如神之類的話。
這一刻,百姓們的目光再次聚焦於方許身上。
方許帶著他們來看貪官惡霸的家,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樣子。
百姓們的目光之中還是有刀。
方許走到餐桌前看了看那碗粥:“張知府每日都吃這些?”
張望鬆還沒回答,捕頭崔昭正疑惑了:“我有幸來過知府大人家裡,以前不是這樣啊。”
張望鬆側目看向崔昭正,似乎此時才醒悟。
這自己看不順眼的狗腿子,哪裡是真的蠢。
這不到十二個時辰之間,狗腿子儘是坑他的舉動。
崔昭正還在自言自語:“以前來知府大人家裡,吃的好,喝的也好,都是我從未見過的好東西。”
方許看他,崔昭正連忙解釋:“可能是我見識短,不一定是我們知府大人奢靡。”
方許:“說說你沒見過的東西。”
崔昭正還沒開口,張望鬆先開口。
“不必他說。”
張望鬆道:“除了書房裡的卷宗書籍錦旗之外,你所見一切都是假的。”
他似乎放棄了。
走到桌邊,看著那玉米粥腐乳滿是厭棄。
“最討厭這些東西,我已官至五品,憑什麼還要粗茶淡飯?我也最討厭那些做樣子的官員。”
張望鬆道:“可該做的樣子,我也要做。”
他在朝中素有關係。
所以有人提醒,或許有一個新建的衙門要來琢郡暗查。
此時當著琢郡百姓的麵,張望鬆一點兒都不在乎了。
他坐下來,端起粥碗看著。
“這樣的飯菜,十二個時辰都在桌子上擺著,每日一換。”
聽到這句話,睚眥必報的方許一點也不可憐他已有認罪態度。
“來,演一遍。”
少年咄咄逼人,倒是顯得貪官真有點可憐。
張望鬆當然不想演,可那少年是真打人。
“若有上邊的官員來,若有客人來,我迎接進門,就吃給他們看,誰不說我清廉?”
方許說:“演真實些,應該喝一口。”
張望鬆端起粥碗,抿一口。
這最討厭的東西,不知為何竟有幾分回甘。
眼見著百姓們逐漸憤怒起來,張望鬆問方許:“滿意了嗎?”
啪的一聲,一隻鞋甩在張望鬆臉上,掉下來的時候,打翻了那半碗粥。
張望鬆下意識看向方許,卻發現砸他的並不是方許。
是一個擠在門口的百姓。
怒火在眼睛裡燒著。
“為什麼!我們都當你是好官!”
有人怒問。
張望鬆猛然抬頭:“我本來就是好官,我來三年,琢郡上百件積案我都破了!你們送我的錦旗,可有一件是假的!”
一個老人衝開人群:“可我的孩子是你殺的!”
他一把掐住張望鬆的脖子,要把這個人活活掐死。
崔昭正連忙上前把人拉開:“彆瞎說,我們知府大人還沒認罪呢!他還沒說他為什麼殺人呢!”
為何殺人?
一個三年間破了上百積案的官員,為何殺了這麼多無辜?
為何要栽贓給維安縣令李知儒?
張望鬆跌坐:“我.......隻是不認命!”
......
也許是報應。
張望鬆自己這麼說的。
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