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晚餐擺在老宅偏廳那張不大的八仙桌上。王媽特意燉了溫補的雞湯,熱氣氤氳,香氣濃鬱,卻絲毫無法驅散彌漫在兩人之間那層無形的屏障。燈光刻意調得明亮,落在林見深的臉上,反而更清晰的映照出那份揮之不去的蒼白和深入骨髓的疲憊。他眼下的青影依舊濃重,眼神雖比昨夜歸來時清明了許多,卻依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靈魂的一部分還遺留在西廂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江婉握著湯匙,無意識的攪動著碗裡的金黃雞湯。目光卻有意無意的盯著林見深那張憔悴的側臉。關切如同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他需要休息,需要調養,那“戾氣衝撞,神魂俱損”的警告絕非空談。然而,昨夜證物室裡那把桃木梳的憑空消失,卻像是冰冷的鬼影,盤踞在她心頭,與眼前的關切激烈衝撞著。
他蒼白的麵色,是昨夜強行封印那詭異物品的代價嗎?
他外套口袋裡那塊詭異的黑色材料,就是用來“抹除”梳子的容器?
他深夜歸來時身上的腐朽鐵鏽與朽木氣息,是來自警局證物室?還是來自西廂深處那場慘烈的戰鬥?
每一個問號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穿著夫妻間原本親密無間的信任。
江婉終於開口,聲音刻意放得平緩,如同閒聊般說道:“最近城裡……好像不太太平。”目光卻緊盯著林見深攪動湯碗的手,她看到那修長的手指幾乎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然後她繼續說道:“那個……城西錦華苑的案子,就是那個在乾浴缸裡淹死人的,”她刻意加重了“淹死”兩個字,“聽說連關鍵的證物……都離奇失蹤了。就在警局的證物室裡,門窗完好,監控壞了那麼巧的幾分鐘,就……憑空消失了。”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直直看向林見深,“你說,這世上……真有這麼邪門的事情嗎?”
空氣瞬間凝固。
湯匙碰撞碗沿的輕微聲響消失了。林見深緩緩抬起眼。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不再是溫和的安撫,也沒有被戳破秘密的驚惶。有的是一種近乎穿透靈魂的深邃感。他靜靜的迎著江婉試探的目光,仿佛早已洞悉了她話語背後所有的疑問。那眼神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裡麵翻湧著江婉無法完全解讀的情緒——了然、沉重、深深的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仿佛被她這樣小心翼翼的試探所刺傷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沉默像是無形的巨石,沉沉墊墊的壓在兩人之間,隻有雞湯的熱氣在燈光下無聲的向上升騰、消散著。
過了幾秒鐘,林見深才放下手中的湯匙。那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決斷。瓷器與桌麵接觸,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在過分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婉婉,”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甚至……一絲近乎懇求的疲憊。他不再回避她的目光,而是極其鄭重的看進她的眼底。“相信我。”他吐出這三個字,字字清晰,帶著千鈞的重量,“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江婉的心中一沉,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撫摸過。他承認了!他雖然沒有直接回應證物失蹤案,但這句“不知道比知道安全”,無疑是對她所有猜想的默認!他知道那梳子的消失意味著什麼!他知道那背後的危險!他選擇隱瞞,是為了保護她!
“這個家,”林見深的目光緩緩掃過這間被暖黃燈光籠罩的偏廳,最終落回江婉臉上,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我會守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包括你。”
“包括你”三個字,狠狠的燙進江婉的心口。這是承諾,是守護,還是冰冷的宣告!宣告他將她徹底隔絕在了那個冰冷世界之外!宣告他將繼續獨自背負那足以“神魂俱損”的重擔!宣告他寧願承受她的懷疑和恐懼,也不願讓她沾染一絲一毫的危險!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的憤怒交織著湧上江婉的心頭。關切被擋在門外,恐懼得不到解答,信任在無聲的隱瞞中裂開巨大的鴻溝。她想質問,想嘶喊,想告訴他她不怕危險,她隻想和他一起麵對!但看著林見深眼中那份深沉的、帶著懇求的眼神,看著他蒼白憔悴的臉,所有的話語都哽在了喉嚨,化作一片冰冷的無聲。
林見深的手靜靜地放在桌上,湯匙就擺在他的手邊,仿佛被遺忘了一般。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那碗已經有些涼了的雞湯上,而是直直地盯著江婉,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有期待,有無奈,還有些許的哀傷。
江婉低著頭,她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身前,遮住了她的表情。她的手緊握著筷子,卻沒有動一下,似乎也失去了繼續用餐的欲望。整個偏廳裡異常安靜,隻有時間在悄悄地流逝,讓人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壓抑。
王媽燉的雞湯,原本應該是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但現在,那表麵已經凝結起了一層薄薄的油膜,香氣也變得稀疏起來。這碗湯就像他們之間的關係一樣,漸漸冷卻,失去了原有的溫度。
窗外,老宅巨大的陰影在深沉的暮色中無聲的蔓延著。那陰影仿佛是一種沉重的壓力,籠罩著整個房間,也籠罩著他們兩個人的心靈。
江婉低下頭,避開了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卻又刻意築起高牆的眼睛。她看著碗裡那層凝固的油膜,感覺自己的心也正在被一層名為“秘密”和“隔閡”的冰冷油膜緊緊包裹。關切依舊在胸腔裡翻湧,但被那堵無形的牆撞得生疼,隻能化作無聲的暗流。
她沒有再說話,隻是機械的用湯匙攪動著冰冷的雞湯,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這聲音在死寂的偏廳裡顯得格外刺耳,像極了昨夜西廂深處,那指甲刮過朽木的絕望回響。
林見深也沒有再開口。他默默的坐著,背脊挺直,卻透著一種難以支撐的沉重。餐桌上的溫馨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冰冷的盤盞和橫亙在兩人之間那條無形的冰冷深淵。
夫妻二人,第一次在明亮的燈光下,在溫暖的餐桌旁,陷入了如此漫長、如此難以彌合的沉默。老宅的陰影無聲的覆蓋下來,帶著鐵鏽與朽木的腐朽氣息,將兩人連同這頓冰冷的晚餐,一起籠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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