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皇帝深夜試探的風波,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鑒妖司乃至秦昭心中漾開幾圈漣漪後,很快便沉入日常公務的深潭之下,表麵恢複了一貫的沉寂與忙碌。那杯“赤泉酒”的滋味與其中蘊含的凶險,唯有當事人自知。
秦昭將更多的精力投入了對那個紅發胡女——他為其取名“阿依莎”一個常見的西域女孩名字,意為“生命”)——的觀察與安置上。女孩被安排在鑒妖司後苑一間獨立的廂房,由一名可靠啞仆照料飲食起居。她似乎對那簡陋的居所並無不滿,大部分時間都抱著那串廉價狐尾飾品蜷縮在角落,神情時而麻木,時而對著那狐尾露出癡迷的呢喃,偶爾才會用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四周。
秦昭嘗試與她溝通,但她似乎隻懂得極少數簡單的唐話和幾句晦澀的西域土語,問及來曆家人,便隻會反複念叨“阿帕”和“沙子”、“很大的月亮”。她身上那奇異的血脈波動依舊微弱而隱晦,再未出現那日的激烈反應。鑒妖司的幾種檢測法器對她均無特殊反應,仿佛她隻是一個有些孤僻、略有異常的普通胡人孤兒。
然而,秦昭心中的疑慮並未打消。他吩咐司丞,對阿依莎的一切用度按最高標準供給,暗中觀察記錄她的一切行為,但絕不逼迫,也嚴禁任何人驚嚇於她。
處理完一日公務,已是月上中天。
秋夜的寒氣透過窗欞滲入值房。秦昭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放下手中的卷宗。修為大損後,他已與凡人無異,會感到疲憊,也需要睡眠。隻是今夜,他卻毫無睡意。
白日裡麵對玄宗時的絕對冷靜,此刻鬆懈下來,卻感到一種深沉的疲憊,並非源於身體,而是源於心神。那杯禦酒,那看似信任實則猜忌的目光,都像無形的絲線,纏繞在心間,提醒著他所處位置的微妙與險惡。
他起身,沒有點燈,借著窗外清冷的月光,緩步走向值房內側的一間密室。這密室是他的私人區域,除他之外無人可入,裡麵存放著一些他不願示人、卻又無法舍棄的舊物。
密室內陳設更是簡單,僅有一榻一櫃。他打開那個不起眼的黑檀木櫃,最上層,靜靜地躺著兩樣東西。
左邊,是那柄纏繞著鏡花青絲、已歸於凡鐵的血刃。
右邊,則是一個鋪著黑色絨布的托盤。托盤之上,並非完整器物,而是十幾塊大小不一、邊緣參差不齊的——青灰色碎片。
這些碎片,質地非金非玉,觸手冰涼,即便已然破碎,依舊隱隱流轉著一絲極微弱的、聖潔而孤高的氣息。它們正是鏡花仙子那柄隨她征戰、最終為她擋下天罰而崩裂的仙劍——青霜劍的殘骸。
這些碎片,是秦昭重返長安後,耗費了巨大心力,幾乎找遍了當年太液池戰場以及鏡花仙子散道的每一處可能角落,才艱難收集回來的。它們大多黯淡無光,靈性儘失,如同死去的星辰碎屑。
每當心緒難平,或感到孤寂疲憊之時,他總會獨自來到這裡,看著這些碎片,仿佛能從中汲取到一絲冰冷的慰藉,又或是提醒自己肩上未儘的職責。
今夜亦然。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最大的一塊碎片,約莫有巴掌大小,依稀能看出是劍尖的一部分。指尖撫過那冰冷鋒利的斷口,仿佛還能感受到昔日那冰封千裡、凍碎妖邪的凜冽劍意,以及……那持劍之人清冷容顏下深藏的、最終化為光雨的情愫。
月光透過高窗的小孔,恰好投下一束清輝,落在他手中的劍尖碎片上,也照亮了托盤裡的其他殘片。
就在月光觸及碎片的刹那——
異變陡生!
他手中那塊最大的劍尖碎片,毫無征兆地、輕微地震顫了一下!發出一聲極其細微、卻清晰無比的嗡鳴!
緊接著,托盤裡那些原本死寂的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召喚,竟同時泛起了微弱的、青白色的光華!並且開始自行……移動!
它們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又如同離散已久終於找到歸途的遊子,緩緩地、卻又堅定不移地向著彼此靠攏!
秦昭瞳孔驟縮,呼吸瞬間屏住!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卻又強行克製住,隻是死死地盯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在清冷月華的沐浴下,那些青灰色的碎片一塊接一塊地漂浮起來,它們邊緣的斷口處流淌出柔和的青白光暈,如同活物般彼此尋覓、對接、嵌合!
哢嚓……哢嚓……
極其細微、卻連綿不絕的玉石輕叩之聲在寂靜的密室內響起,清脆悅耳,又帶著一種神聖而玄奧的韻律。
一塊,兩塊,三塊……
碎片們以一種超越凡俗理解的方式,自動拚合著!它們並非簡單地粘合,而是斷口處的材質在青白光暈中如同水乳交融般重新生長、彌合在一起!
過程並不快,卻穩定而持續。
秦昭的心跳如同擂鼓,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那柄已然崩碎、本應永無重聚之日的仙劍,正在月光下,一點點地、奇跡般地恢複著它大致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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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仍有不少細小的碎片缺失,劍身上布滿了蛛網般的愈合紋路,黯淡無光,但那修長的劍身、那獨特的劍格、那依稀可辨的霜花紋路……正是青霜劍無疑!
當最後一塊較大的碎片歸位,一柄殘缺卻完整的青霜劍雛形,懸浮於月光之中,散發著柔和而悲涼的青白色光暈。
嗡——
拚合完成的殘劍發出一聲更加清晰的、仿佛帶著無儘疲憊與思念的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