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琅從那個血淋淋的、完整得令人窒息的夢魘中驚醒,仿佛真的經曆了一場生死浩劫。他沒有立刻起身,也沒有驚動身邊依舊沉睡的高途,隻是僵硬地躺在那裡,任由無聲的淚水浸濕枕畔。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每一次收縮都帶來尖銳的疼痛。夢中那孩子的臉,那雙與他如出一轍的、失去神采的大眼睛,和高途倒在血泊中的蒼白麵容,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灼燒著他的靈魂。
窗外,天色漸明,微弱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滲入臥室,驅散了些許黑暗,卻驅不散沈文琅心頭的沉重。他緩緩地、極其小心地側過頭,凝視著高途的睡顏。月光已然褪去,晨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輪廓,長睫低垂,呼吸均勻,看起來寧靜而脆弱。這張臉,曾承受了他無法想象的痛苦和絕望。
沈文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高途平坦的小腹上,那裡曾經孕育過他們的孩子……一個他甚至沒來得及知道存在,就永遠失去的孩子。一股尖銳的酸楚猛地衝上鼻腔,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有發出嗚咽。他伸出手,指尖顫抖地、極其輕柔地拂過高途微蹙的眉心,仿佛想撫平那即使在睡夢中也可能存在的隱痛。
他的觸碰很輕,但高途還是動了動,似乎要醒來。沈文琅立刻縮回手,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他。高途隻是無意識地翻了個身,麵向沈文琅,一隻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胳膊上,然後又沉沉睡去。
這個無意識的親近舉動,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沈文琅。溫暖、真實的觸感,與他夢中那冰冷絕望的畫麵形成了劇烈的反差。他貪婪地看著高途近在咫尺的臉,感受著他平穩的呼吸拂過自己的皮膚,一種失而複得的巨大慶幸和後怕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知道,高途不記得了。那場慘烈的車禍,那個無辜夭折的孩子,那段暗無天日的逃亡歲月,都被他的大腦選擇性地封閉了起來。這或許是某種自我保護機製,但對沈文琅而言,這卻成了一種無聲的、更加殘酷的懲罰。高途的遺忘,讓他獨自背負起所有的真相和罪孽。他無法傾訴,無法道歉,甚至無法表達那份遲來的、浸透著血淚的悔恨和愛意。
他必須將這些沉重的秘密死死壓在心底,用加倍的小心和溫柔,去對待這個被他傷害至深的人。任何一絲不慎,都可能成為引爆高途記憶廢墟的導火索,那後果不堪設想。
當高途終於自然醒來時,看到的便是沈文琅已經起身,正坐在床邊,目光複雜地看著他。那眼神裡,有高途已經逐漸習慣的溫柔,但似乎……又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更深沉的東西,像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一種近乎虔誠的珍惜。
“醒了?”沈文琅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柔和,“感覺怎麼樣?昨晚睡得好嗎?”他仔細端詳著高途的臉色,試圖從中找出任何不適的跡象。
高途揉了揉眼睛,適應著晨光,輕輕點了點頭:“嗯,還好。”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眼神清明,並沒有噩夢驚醒後的慌亂或殘留的恐懼。這讓沈文琅暗自鬆了口氣,卻又更加心疼。
早餐時,沈文琅比以往更加沉默,隻是不停地給高途布菜,目光幾乎無法從他身上移開。高途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抬頭看了他幾次,眼神帶著淡淡的疑惑,但最終什麼也沒問,隻是安靜地吃著。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氛圍,平靜之下,暗流湧動。
飯後,高途習慣性地走向書房,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閱讀沈文琅為他篩選的、相對簡單的行業報告,這是他恢複認知和專業技能的一部分。沈文琅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清瘦卻挺直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高途坐在書桌前,打開文件,神情專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這一刻,他看起來和過去那個乾練的首席秘書如此相似,卻又如此不同。少了那份銳利和緊繃,多了一份曆經磨難後的沉靜,以及……一種讓沈文琅心碎的脆弱感。
沈文琅沒有離開,而是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拿起一份財經雜誌,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的目光始終流連在高途身上,觀察著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手指翻動頁麵的節奏,甚至呼吸的頻率。他像最忠誠的守衛,守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也提防著任何可能出現的、來自記憶深處的風暴。
高途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工作中,偶爾會用筆在紙上做著標記,眉頭微蹙,露出思考的神情。沈文琅看著這樣的他,心中既欣慰又酸楚。欣慰於他恢複得越來越好,酸楚於這恢複的背後,隱藏著那樣慘痛的代價。
一整個上午,兩人就這樣在書房裡度過,互不打擾,卻共享著同一片寧靜的空間。直到中午,傭人前來提醒用餐,高途才從文件中抬起頭,輕輕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
沈文琅立刻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高途搖了搖頭,站起身,目光落在沈文琅臉上,忽然極輕地說了句:“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沈文琅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跳出胸腔。他強裝鎮定,扯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有嗎?可能是沒睡好。”他不敢直視高途那雙清澈的眼睛,生怕裡麵會映出自己滿心的罪惡和悲傷。
高途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追問,隻是點了點頭,率先向餐廳走去。沈文琅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那似乎毫無陰霾的背影,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知道,裂痕已經出現。不是在高途的記憶裡,而是在他自己的心上。
那道由真相和悔恨鑿出的深淵,將永遠橫亙在那裡。而他餘生的使命,就是站在深淵的邊緣,用自己的一切,去守護好深淵對麵那個,遺忘了痛苦,卻也遺忘了部分真實的高途。
晨光很好,溫暖而明亮。但沈文琅知道,有些陰影,一旦見過,就再也無法被陽光驅散。它們會如影隨形,成為他生命中永恒的烙印,和贖罪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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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短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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