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在雷雨夜被鑿開的裂隙,並未立刻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卻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漣漪緩慢而持續地擴散開來。海邊小屋的日子依舊被沉默籠罩,但這沉默的質地,悄然發生了改變。
高途的照料依舊精準而克製,卻不再像程序設定般毫無溫度。他開始能更敏銳地捕捉到沈文琅細微的不適。比如,當海風轉涼,沈文琅會不自覺地蜷縮手指,高途便會默不作聲地將窗戶關小一些;當沈文琅長時間望著窗外某處發呆,眼神放空時,高途遞上溫水或藥物的動作會放得更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這些調整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卻像無聲的潮汐,一點點衝刷著兩人之間冰冷的沙灘。
沈文琅的身體依舊虛弱,精神時好時壞,但他不再完全將自己封閉在痛苦的回憶裡。他開始嘗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極小的事情。比如,在高途送來早餐後,他會自己嘗試拿起勺子,儘管手指顫抖,動作緩慢;比如,他會將看過的書,按照某種隻有他自己知道的順序,在床頭櫃上擺放整齊。這些微小的努力,像是對外界的一種試探性回應,微弱,卻持續。
他們的交流依舊稀少,卻開始出現一些超越必要指令的、極其簡短的詞語。高途端來煎得恰到好處的魚排,沈文琅會在沉默片刻後,低聲說:“……火候剛好。”高途擦拭露台的家具時,沈文琅望著他的背影,可能會極輕地吐出一句:“……風大了。”這些話語沒有任何情感色彩,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氣,卻像一根根細絲,在無聲中試圖連接彼此的世界。
一天午後,陽光暖融,海麵平靜如鏡。高途將沈文琅的輪椅推到麵向大海的落地窗前,自己則坐在稍遠一些的沙發上,翻閱著一本從舊書架上找到的、關於航海日誌的泛黃書籍。兩人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沒有說話,隻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遠處隱約的海浪聲。
沈文琅望著窗外,目光有些悠遠。忽然,他極輕地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空氣發問:“那隻船……停了很久了。”
高途翻書的動作微微一頓,視線越過書頁,投向遠處海平麵上那個幾乎靜止的小黑點。他沉默了幾秒,才低聲回應:“是補給船。傍晚會走。”
一問一答,簡單至極,卻打破了長時間以來隻有單方麵陳述或指令的模式。空氣似乎微微流動了一下。高途繼續看書,沈文琅繼續望著海,但某種緊繃的東西,似乎又鬆弛了一分。
最顯著的變化發生在夜晚。高途不再需要徹夜守在客廳,但他睡前檢查門窗的習慣保留了下來。而沈文琅,似乎也習慣了在入睡前,聽到門外那輕微而規律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成為一種奇特的安撫,象征著危險被隔絕在外,也象征著……某種形式的陪伴。
一天,高途在整理物品時,不小心碰倒了牆角的一個小儲物盒,裡麵散落出幾枚光滑的、被海水衝刷得圓潤的鵝卵石和幾片形狀奇特的貝殼——顯然是之前住客或沈文琅偶爾散步時撿回來的。高途蹲下身,默默地將它們一一拾起。當他拿起一枚有著奇異螺旋紋路的乳白色貝殼時,動作停頓了一下。他記得,沈文琅似乎曾對著這枚貝殼出神過片刻。
猶豫了一下,高途沒有將貝殼放回儲物盒,而是將它輕輕放在了沈文琅床頭櫃上,那本鳥類圖鑒的旁邊。沒有解釋,沒有言語。
第二天,高途進來時,發現那枚貝殼被移動了位置,壓在了圖鑒翻開的那一頁上,那一頁恰好是一種有著類似乳白色羽毛的海鳥。沈文琅靠在床頭,閉目養神,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高途的目光在那枚貝殼和書頁上停留了一瞬,然後若無其事地開始日常的照料。但當他轉身離開時,唇角幾不可查地鬆動了一絲幾乎不存在的弧度。
這種靠近是無聲的,緩慢的,如同藤蔓在牆壁上悄然攀爬。它建立在巨大的創傷和無法消弭的隔閡之上,脆弱得不堪一擊。他們都清楚,那些深可見骨的傷痕並未愈合,橫亙在中間的往事依舊沉重如山。但在這被世界遺忘的海角,在這被迫共享的方寸之地,生存的本能和長時間孤獨下對聯結的微弱渴望,正以一種極其笨拙、極其小心的方式,試圖在廢墟之上,搭建起一座搖搖欲墜的、無聲的橋梁。
傍晚,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在木地板上,偶爾會有瞬間的交疊,又迅速分開。他們依舊隔著距離,依舊沉默居多,但空氣中那種令人窒息的絕對冰冷,似乎正在被一種更加複雜、更加難以定義的東西所取代。那東西,或許可以稱之為,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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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青山多撫媚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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