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已深,海邊的風帶著凜冽的寒意,小屋周圍的草木也染上了枯黃。高途的身體已基本康複,甚至因為這段時間的勞作和相對規律的生活,比之前略顯健朗了一些。沈文琅的狀態也進入了一個相對平穩的平台期,雖然依舊虛弱,需要輪椅代步,但精神好了許多,眼神中不再隻有死寂和痛苦,偶爾會流露出一種沉靜的、近乎安詳的神色。
兩人之間的相處,形成了一種外人難以理解的、近乎共生般的默契。他們很少交談,大部分時間各自安靜地待著,但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就能明白對方的需要。高途會提前為沈文琅準備好禦寒的衣物,沈文琅會在高途忙碌時,默默地將水杯推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們像兩棵在絕境中相互依偎的樹,根係在黑暗中悄然交錯,汲取著微薄的養分,共同抵禦著風雨。
然而,這種與世隔絕的平靜,終究是暫時的。該麵對的,總要麵對。
一個天色陰沉的下午,一輛黑色的越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距離小屋不遠的路口。車門打開,花詠走了下來。他穿著一件深色的風衣,身形依舊挺拔,但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和風霜之色,眼神卻銳利如昔。他站在車邊,沒有立刻靠近,隻是遠遠地望著那座孤零零的海邊小屋,目光複雜難辨。
高途正在屋外劈柴,準備過冬的儲備。他聽到引擎聲,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到了花詠。他的瞳孔微微收縮,握著斧頭的手緊了緊,隨即又緩緩鬆開。該來的,還是來了。他沒有說話,隻是放下斧頭,靜靜地站在原地。
沈文琅正坐在窗邊看書,也聽到了動靜。他放下書,目光投向窗外,看到花詠的身影時,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節泛白。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的。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已恢複了平靜,隻是深處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波瀾。
花詠邁步走了過來,腳步沉穩。他先看向高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他的狀況,然後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高途也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花詠的目光隨後轉向小屋的窗戶,與窗內的沈文琅視線相遇。隔著玻璃,兩人對視著,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沉重的張力。花詠的眼神中有審視,有疲憊,也有一絲如釋重負。沈文琅的眼神則平靜無波,像一潭深水,看不出情緒。
最終,花詠推開小屋的門,走了進去。
屋內很安靜,爐火劈啪作響,溫暖而整潔。沈文琅坐在輪椅上,高途站在門口,兩人都看著花詠。
花詠的目光在屋內掃過,最後落在沈文琅身上,聲音低沉而平穩:“該回去了。”
沒有寒暄,沒有解釋,直截了當。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了看似平靜的湖麵。
沈文琅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的邊緣。回去?回到哪裡去?回到那個充滿痛苦回憶、布滿陰謀算計的世界?回到那個他一手建立又親手摧毀、如今不知是何模樣的商業帝國?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高途。高途也正看著他,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空氣仿佛凝固了。回去,意味著結束這段偷來的、疼痛卻真實的寧靜。意味著重新麵對一切,麵對過往的罪孽,麵對未來的未知,也意味著……他和高途之間這種畸形卻脆弱的共生關係,將麵臨最嚴峻的考驗。
“外麵……怎麼樣了?”沈文琅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花詠簡潔地回答道:“王董的勢力已經基本肅清,證據確鑿,後續由法律處理。公司暫時由董事會托管,局麵還算穩定。”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高途,又回到沈文琅身上,“但很多事情,需要你親自處理。有些人,也需要你親自麵對。”
沈文琅明白花詠的意思。王董的覆滅隻是清除了外部的威脅,但公司內部的動蕩、他個人聲譽的破產、以及……他和高途之間那筆血債,都需要一個了結。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再次看向高途。高途依舊沉默地站在那裡,像一尊雕塑,但沈文琅能感覺到他緊繃的神經。回去,對高途而言,又意味著什麼?是重回痛苦的漩渦,還是……一個可能的了斷?
長時間的沉默後,沈文琅緩緩閉上了眼睛,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低聲吐出一個字:“……好。”
高途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
花詠似乎鬆了口氣,但眼神依舊凝重:“車在外麵。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就好。”
收拾的過程很快,也很沉默。高途和沈文琅的東西都不多,幾乎都是花詠後來置辦的日常用品。高途默默地幫沈文琅穿上厚外套,圍上圍巾,動作熟練而自然。沈文琅順從地配合著,目光卻一直有些遊離,不知在想些什麼。
當高途推著沈文琅走出小屋,來到越野車旁時,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枯葉。沈文琅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在秋風中顯得有些蕭索的小屋,眼神複雜。這裡,承載了他們最深的痛苦,也見證了他們在絕境中掙紮求生的、扭曲而真實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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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途拉開車門,準備將沈文琅扶上車。就在這時,沈文琅忽然伸出手,輕輕按住了高途的手臂。他的手冰涼,帶著輕微的顫抖。
高途動作一頓,低頭看向他。
沈文琅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高途,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你……可以不用跟我回去。”
高途愣住了,花詠也微微蹙眉。
沈文琅繼續說道,眼神平靜得近乎殘忍:“你可以選擇離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不會攔你。所有的一切,我會承擔。”
這是他能給高途的,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自由”。他欠高途的太多,或許,放手才是唯一的贖罪方式。
高途看著沈文琅的眼睛,在那片看似平靜的湖水深處,他看到了深不見底的疲憊、愧疚,以及一絲……近乎絕望的釋然。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緊,一陣尖銳的疼痛蔓延開來。離開?他能去哪裡?帶著這滿身的傷痕和無法磨滅的記憶,獨自漂泊?那和死在這裡,又有什麼區彆?
沉默在寒冷的空氣中蔓延。花詠站在一旁,沒有插話,隻是靜靜地看著。
許久,高途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走吧。”
他沒有說“我跟你走”,也沒有說“我不走”,隻是說“走吧”。這兩個字,包含了太多複雜的含義——或許是責任,或許是習慣,或許是……連他自己都無法定義的、更深層的東西。
沈文琅的瞳孔微微放大,按著高途手臂的手指收緊了一下,隨即又無力地鬆開。他垂下眼簾,掩去了眼中一閃而過的、極其複雜的水光。
高途不再多言,彎下腰,小心地將沈文琅扶進車裡,安置好輪椅,然後自己坐進了後座,就在沈文琅的身邊。他的動作乾脆利落,沒有再看沈文琅一眼。
花詠關上車門,坐進駕駛室,發動了汽車。
引擎低沉地轟鳴起來,車輪碾過沙石路,緩緩駛離了海邊小屋。沈文琅和高途並排坐在後座,都沒有回頭。小屋在後視鏡裡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蜿蜒的道路儘頭。
車窗外,是不斷後退的、蕭瑟的秋日風景。車內,一片沉寂。兩人之間隔著不到一尺的距離,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未來如同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迷霧重重,看不清方向。但無論如何,這段在海角一隅偷來的時光,已經結束了。他們踏上了歸途,帶著一身的傷痛和無法預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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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明月昭昭
千裡趕迢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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