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瀝青，灌滿了整個遺跡的球形空間。深潛器“深淵漫步者”號的兩道主探照燈光柱，此刻孱弱得如同在無儘墨海中徒勞掙紮的螢火蟲，光柱邊緣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貪婪地吞噬著。光束竭儘全力地投射出去，卻隻能在距離船體不遠的地方勾勒出幾段巨大立柱斷裂邊緣猙獰的輪廓，以及下方那個龐大“碗”狀結構死寂的表麵。那曾經流轉著微弱藍綠熒光的神經網絡，此刻已徹底熄滅，隻留下冰冷、僵硬的琥珀狀物質，仿佛凝固了億萬年的絕望。
主控艙內，應急的紅光取代了幽藍的常規照明，急促閃爍，將每一張臉都映照得如同染血。刺耳的、代表通訊徹底中斷的單調蜂鳴聲，如同喪鐘，持續不斷地敲打著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空氣裡彌漫著臭氧燒焦的刺鼻氣味、冰冷的金屬氣息，還有一種更深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那是被億萬道來自星球每一個角落的、充滿純粹惡意的目光同時鎖定的感覺。
“吼——！！！”
又一聲無法形容的、直接作用於意識層麵的尖嘯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死寂！它並非聲波，而是億萬怨毒與饑餓凝聚成的精神海嘯，狠狠撞向深潛器。厚重的合金外殼在這無形的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呃！”劉穎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弓起，雙手死死捂住耳朵，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鏡片後的眼睛痛苦地緊閉。仿佛有無數隻冰冷的、長滿倒刺的蟲子正瘋狂鑽進她的顱骨，啃噬著她的腦髓。
旁邊的鴻宇更是不堪，整個人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牙齒咯咯作響，嘴角滲出帶著血絲的白沫，喉嚨裡發出野獸般壓抑的低吼。他麵前的儀器台上，“汙血核心”樣本自毀前最後瘋狂波動的圖譜還凝固在屏幕上，像一幅嘲諷的抽象畫。
軍洛如同一尊在風暴中屹立的礁石。他背脊挺得筆直，緊咬著牙關，牙齦甚至滲出了血絲，太陽穴處青筋暴跳，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卻死死釘在唯一還能工作的備用戰術屏幕上。那上麵，代表著全球吞噬者活動熱力圖的猩紅光芒，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燒著！無數道刺目的紅色軌跡線，正以恐怖的速度，從海洋的深淵、大陸的裂穀、城市的廢墟、冰封的極地……從這顆星球每一個被汙染、被占據的角落，撕裂一切阻礙，精準無比地彙聚向同一個坐標——他們腳下這片被黑暗籠罩的海溝遺跡！
“報告…全球活躍節點…全部…轉向！”趙航的聲音嘶啞，帶著強行壓抑痛苦的顫抖。他雙手死死抓住操控杆，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努力維持著深潛器在精神衝擊波下的穩定姿態。“‘織暗者’…它在召喚！它們…全來了！預計第一波高速先鋒…抵達時間…”他看了一眼瘋狂跳動的距離和速度估算數據，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不到一小時！”
一小時！
這個詞像一顆冰彈，瞬間擊穿了艙內僅存的溫度。從星球各個角落湧來的吞噬者狂潮，將在六十分鐘後，如同毀滅性的海嘯，徹底淹沒這片萬米之下的深淵！絕望的氣息濃稠得幾乎令人窒息。
“基地！方舟基地！聽到請回答！緊急情況！母槽核心能量消失！重複！核心能量消失！我們遭到全球吞噬者鎖定！請求…”趙航徒勞地對著通訊器嘶吼，聲音在空曠的頻道裡撞成一片虛無的雜音，最終隻剩下他自己粗重絕望的喘息。
“沒用的，”軍洛的聲音冰冷地響起，像淬火的鋼，“那道屏障隔絕了內外。我們…孤立無援。”他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瞬間刺穿了艙內彌漫的絕望，精準地釘在劉穎身上！“劉穎！抬起頭！”
劉穎被這聲低吼震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抬起頭，布滿痛苦和迷茫的眼睛透過歪斜的鏡片看向軍洛。
“母槽核心！”軍洛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戰場指令，“它還在那裡！樣本毀了，但它還在！我要你，現在！立刻！用儘一切手段，給我把它的原始基因組扒出來！那是我們唯一的生路！也是外麵所有人唯一的生路！聽懂了嗎？！”
軍洛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劉穎幾乎被恐懼和痛苦淹沒的意識上。唯一的生路…原始基因組…扒出來…這些詞在她混亂的腦海裡激烈碰撞。她看到了鴻宇蜷縮在地的慘狀，看到了屏幕上那億萬道指向此地的猩紅軌跡，看到了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懸浮著的絕對黑暗。
“我…我…”劉穎的嘴唇哆嗦著，眼神渙散。剛才那恐怖的精神尖嘯帶來的劇痛和眩暈感還未完全消退，大腦像是塞滿了冰冷的棉絮，根本無法有效思考。那巨大的黑暗核心帶來的精神壓迫感如同實質的重擔壓在她肩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核心…能量…沒了…儀器…大部分都…”她語無倫次，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控製台的邊緣，指節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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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穎！”子婷的聲音突然穿透了深潛器內部通訊係統的雜音，清晰、冷靜，帶著基地最高指揮官特有的、能穿透一切混亂的穿透力！顯然，基地雖然無法直接聯係他們，但通過“深淵漫步者”最後傳回的數據碎片和全球吞噬者那史無前例的異常集結態勢，她已經瞬間拚湊出了最接近真相的恐怖圖景。
“我是子婷！聽著！你們的情況基地已基本掌握！‘織暗者’調動了全球力量！你們的時間以分鐘計算！劉穎！”子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放棄所有常規掃描！放棄能量讀數！那東西的本質是基因！是生命最底層的編碼！我要你聚焦！聚焦在它的物質構成上！用‘深淵漫步者’上最原始、最直接的光譜物理分析儀！聚焦它的原子排列！聚焦它殘留的任何有機分子特征！哪怕隻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給我抓住！鴻宇！如果你還能動，就爬起來！協助她！你們的目標隻有一個：在遺跡被徹底淹沒前，拿到原始基因藍圖！重複！這是最高指令！不惜一切代價！”
子婷冰冷而清晰的聲音，如同一桶冰水，狠狠澆在劉穎的頭頂！她猛地一個激靈，渙散的瞳孔瞬間聚焦！聚焦…物質構成…原子排列…有機分子特征…這些最基礎、最本質的物理詞彙，像一道道閃電劈開了她腦海中恐懼的迷霧！
“對…對！物質！它存在！它就在那裡！”劉穎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眼中爆發出近乎瘋狂的光芒！她猛地甩開歪斜的眼鏡此刻它反而成了障礙），雙手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勁，狠狠拍在主控台上幾個物理硬連接的備用儀器開關上！“光譜儀！高能粒子散射陣列！啟動！全功率！目標鎖定——核心黑暗區！鴻宇！鴻宇！我需要你！彆裝死！粒子碰撞模型！快！”
“呃…啊！”蜷縮在地上的鴻宇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被子婷的指令和劉穎的怒吼強行喚回了一絲神誌。他掙紮著，用顫抖的手臂撐起上半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劉穎激活的原始物理分析界麵。那是深潛器上最古老、最笨重，但也最不容易被能量乾擾的硬件設備。“粒子…碰撞…模型…”他嘶啞地重複著，如同行屍走肉般，手指顫抖著，卻異常執拗地在備用鍵盤上開始敲擊，輸入著最基礎的物理參數。死亡的倒計時和求生的本能，暫時壓製了精神衝擊帶來的崩潰。
“趙航！”軍洛的吼聲無縫銜接，“尋找撤離路徑！掃描整個遺跡結構！特彆是我們進來的那個裂口附近！塌方封死了來路，但遺跡這麼大，不可能隻有一條路！給我找出路！現在！”他的目光如同手術刀般銳利，掃過觀察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下方死寂的“碗”狀結構。深潛器尾部裝甲在剛才塌方中受損的警報燈還在閃爍，提醒著他們脆弱的處境。
“明白！正在重新建模！能量屏障消失後…內部結構掃描清晰度…反而提高了！”趙航的聲音帶著一種背水一戰的亢奮，雙手在控製麵板上化為一片殘影。主屏幕上，無人機在失去能量乾擾後傳回的最新三維結構圖正在飛速完善、細化。巨大的球形空間內部，無數坍塌的通道、隱藏的空腔、斷裂的支柱結構被清晰地勾勒出來。
“等等！那是什麼？”趙航突然死死盯住結構圖的一個角落，位於他們進入的裂口斜下方，靠近巨大“碗”狀結構邊緣的位置。建模顯示那裡並非實心岩壁或金屬，而是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被層層斷裂結構半掩埋的空腔！“一個…隱藏的腔體？結構掃描顯示…有通道跡象！很狹窄！但…可能通向外部！指向…海溝崖壁方向！”
這個消息如同一針強心劑！絕境中，出現了一線微光！
“標記坐標！計算抵達路徑！評估通道尺寸！”軍洛語速飛快，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搏動。希望有了，但時間，依然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仿佛與那片黑暗融為一體的訓流長老，身體猛地一震！他那覆蓋著細密藍色鱗片的皮膚下，之前隱隱流轉的微光驟然變得明亮、急促！如同深海中即將爆發的火山！他布滿皺紋的臉痛苦地扭曲起來，雙手死死抱住頭顱，喉嚨裡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遠比鴻宇承受精神尖嘯時更加劇烈！他手中的深藍色珊瑚骨杖頂端的珍珠，光芒暴漲，發出刺耳的嗡鳴！
“長…長老！”劉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回頭。
“它…它們…”訓流長老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瞪大，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扭曲的陰影在瘋狂翻湧！他指向觀察窗外那片懸浮的絕對黑暗核心，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一種源自血脈的、毛骨悚然的感知，“不是…死寂…是…是‘巢’！它在…呼吸！它在…‘分娩’！”
仿佛為了印證他那令人膽寒的囈語，窗外，那顆懸浮在死寂中的、吞噬一切光線的絕對黑暗核心，其表麵……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沉睡巨獸胸膛的一次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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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一點微弱的、粘稠的、如同汙血般的暗紅色光斑，毫無征兆地在黑暗核心的邊緣區域……浮現了出來！像一顆剛剛凝結的、充滿惡意的露珠！
“滴滴滴——！！！”
鴻宇麵前的物理分析儀主屏幕，代表物質成分分析的光譜柱狀圖，在漫長的、近乎絕望的平直線後，猛地向上跳動了一下！雖然極其微弱，但一個前所未有的、極其複雜的有機分子峰，清晰地躍然於屏幕之上！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如同黑暗深淵中驟然亮起的、指向生命密碼的燈塔！
“有反應了！原始基因物質特征！檢測到了！”劉穎的聲音因狂喜和驚懼而尖銳變調，她死死盯著屏幕上那開始不斷湧現的、代表未知複雜有機大分子的光譜峰，“它在變化！在…在重組！長老說得對！它在…在‘蘇醒’！鴻宇！快！鎖定這些分子特征！構建模型！”
“正在…正在鎖定！”鴻宇的聲音嘶啞，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出殘影，臉上交織著科學家發現未知的狂熱和被未知恐懼攫取的蒼白，“結構…太複雜了！從未見過的分子構型！信息量…指數級暴增！我們的算力…快不夠了！”他麵前的屏幕上，一個極其繁複、不斷自我增殖延伸的三維分子結構模型正在瘋狂構建，其複雜程度遠超人類已知的任何生命形式，係統資源占用率瞬間飆升至紅色警戒線！
“趙航！路徑！”軍洛的吼聲如同驚雷，目光死死鎖住趙航麵前的屏幕。時間，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跳舞！
“路徑計算完成！目標隱藏通道入口！距離：一百五十米！”趙航的聲音帶著豁出一切的亢奮，屏幕上一條曲折但清晰的綠色路徑線在複雜的三維模型中亮起，“通道入口尺寸…勉強夠‘深淵漫步者’通過！但內部情況未知！尾部裝甲受損…強行擠過去風險極大！”
“沒時間評估風險了！設定航線！最大安全速度前進！”軍洛毫不猶豫地下令，目光掃向劉穎和鴻宇，“你們還有多久？！”
“數據流…太大了！核心在高速變化！模型…模型構建跟不上它的變化速度！”鴻宇額頭青筋暴跳，汗水如雨般淌下，屏幕上代表係統負載的紅色警報瘋狂閃爍，“這樣下去…拿到的隻會是碎片！是它正在‘分娩’的、混亂的中間態！我們需要…需要穩定它一瞬間！哪怕隻有一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