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遷的餘波尚未完全平息，“守護者”號如同一個從噩夢中驚喘著掙脫出來的病人，艦體各處傳來不堪重負的金屬呻吟和能量管道過載後的嘶鳴。應急燈光取代了主照明，在彌漫著淡淡焦糊味和臭氧味的艦橋內投下搖曳的影子，映照著一張張驚魂未定、蒼白如紙的臉。
“躍遷完成！已脫離ty677星係引力影響範圍，坐標……未知深空。”小七的聲音率先打破了死寂，它的電子音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超越其邏輯核心負荷的衝擊。
“損傷報告！”周孜婷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她緊緊抓住指揮席的扶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剛才那最後一刻被無形之力鎖定、幾乎要被拖入永恒黑暗的感覺，依舊如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脊椎。
“結構損傷17，多處外部傳感器陣列永久性損毀。左舷次級引擎過載燒毀，主引擎效率下降23。護盾發生器核心超載，需要至少七十二標準時冷卻重啟。”小七迅速列出清單，每一條都觸目驚心，“能量儲備剩餘41。人員方麵……輕傷六十四人，重傷十二人，無人……死亡。”
不幸中的萬幸。但沒有人感到慶幸。
“我們……逃出來了？”趙航的聲音在通訊頻道裡響起，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和難以置信，“剛才那玩意……他媽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感覺咱們就像被扔進了攪拌機！”
“那不是東西，趙航。”鴻宇癱坐在科學控製台的椅子上，雙手還在微微顫抖，臉上毫無血色，之前的興奮與狂熱被一種近乎崩潰的恐懼所取代，“那是一個……生態。一個以星係為食、以秩序為敵的……宇宙級掠食生態。我們之前遇到的熵噬者，可能隻是它身上脫落的……皮屑。”
他的比喻讓幾名艦員忍不住乾嘔起來。
“它最後說的……‘樣本采集完畢’……是什麼意思？”軍洛的聲音依舊沉穩，但緊鎖的眉頭暴露了他內心的巨震。他走到主戰術台前，調出了躍遷前最後幾秒鐘記錄到的數據碎片——那片沸騰的黑暗，以及那個瞬間熄滅的求救信號。
“它在觀察我們。”周孜婷緩緩鬆開扶手，站直了身體，眼神冰冷，“從我們使用秩序武器開始，它就在觀察、分析。這次‘深潛’，不僅是我們對它的偵查，更是它對我們的……實地測試。我們所有的反應、所有的科技手段、甚至我們的‘秩序’本質，都成了它數據庫裡的‘樣本’。”
這個認知讓艦橋內的溫度仿佛又下降了幾度。
“那它最後給我們發的坐標和‘鑰匙’……”林露的全息影像接入了通訊，她的聲音帶著急切與擔憂，“是陷阱？還是……那個文明在徹底消亡前，拚儘全力的傳遞？”
“坐標解析進度如何？”周孜婷看向小七和趙娜。
趙娜正在全力處理那段來自行星地核的最後信息流，她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坐標數據完整，但參照係極其古老，使用的是諾德尼斯文明鼎盛時期的銀河星圖標準。正在進行坐標轉換和銀河係模型匹配……需要時間。”她頓了頓，“信息流中除了坐標和‘園丁的遺產……鑰匙……’這段殘缺信息外，還包含大量無法解讀的加密數據包，結構……類似某種基因編碼或意識備份。”
基因編碼？意識備份？所有人都是一怔。難道那個文明在最後時刻，上傳了什麼東西給他們？
“無論如何，這個坐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指向明確的線索。”周孜婷沉聲道，“小七，計算返回yg83星團集結點或直接前往龍吟基地的可行性與風險。”
“計算完成。”小七迅速回應，“基於當前艦船狀態，進行超過六百光年的長距離躍遷風險極高，失敗概率超過65。建議前往最近的可能存在資源補給的星域進行初步維修，再規劃下一步行動。根據星圖，距離我們當前位置約十二光年，存在一個編號為g891的紅矮星星係，探測顯示擁有富集金屬小行星帶和相對穩定的空間環境。”
“就去那裡。”周孜婷當機立斷，“我們需要喘息和修複的時間。同時，全力解析那個坐標和加密數據包。”
“明白。設定航線，目標g891星係。預計躍遷時間：八標準時。”
命令下達，“守護者”號拖著殘破的身軀，再次開始了躍遷準備。這一次，不再是奔向已知的危機，而是逃向一個臨時的、充滿未知的避風港。
趁著躍遷準備的間隙，周孜婷下令將ty677星係最後的影像和數據，向所有清醒的艦員公開。隱瞞真相隻會滋生更大的恐懼，他們需要共同麵對這份來自深淵的震撼。
當那片蠕動的、吞噬星光的黑暗，那殘破如蘋果核的行星，以及求救信號驟然熄滅的瞬間畫麵呈現在各個艙室的屏幕上時，整艘戰艦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沉默。那不再是遙遠的故事，而是他們親身經曆、險些葬身其中的地獄景象。一種名為“絕望”的病毒，悄然在人群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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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小時後，“守護者”號再次進行了了一次短途躍遷，脫離了那片令人心悸的星域，抵達了g891星係。
這是一個與ty677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顆安靜燃燒著的、體積較小的紅矮星散發著暗紅色的光芒，如同宇宙中一團孤獨的篝火。星係內行星稀少，但正如小七所說，存在著一條富含金屬和冰質的小行星帶，如同一條破碎的寶石項鏈，環繞著恒星。
“守護者”號小心翼翼地靠近小行星帶，選擇了一顆體積巨大、成分穩定的金屬小行星作為臨時掩體，停泊在其背向恒星的陰影麵。工程團隊立刻開始爭分奪秒地進行維修作業，焊接的弧光如同微弱的星辰，在黑暗中不時亮起。
暫時安全了。
但艦內的氣氛並未好轉。ty677的陰影如同附骨之疽，纏繞著每一個人。那種被更高層次存在視為“樣本”的無力感，比任何實體攻擊都更具破壞性。
周孜婷知道，她必須做點什麼。在宏宇和軍洛的陪同下，她離開了艦橋，走向船員休息區。
通道內，燈光昏暗，以往常見的低聲交談和偶爾的笑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寂靜。看到指揮官到來，船員們紛紛起身敬禮，但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迷茫、恐懼，甚至……一絲麻木。
在一個較大的休息艙內，周孜婷停下了腳步。幾十名船員聚集在這裡，大多沉默不語，或盯著地板，或望著舷窗外那片陌生的紅矮星星空。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周孜婷開口了，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ty677的景象，足以讓任何心智堅定的人感到恐懼和絕望。我們麵對的，是一個超乎我們想象和理解的存在。”
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年輕或不再年輕的臉龐。
“它視我們為樣本，為食物，甚至為實驗品。這很可怕。但是——”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這恰恰證明了我們的價值！證明了我們代表的‘秩序’，是它們無法忽視、甚至感到‘興趣’的存在！”
“我們不是螻蟻！我們是讓那片黑暗都不得不投來注視的、逆流而上的文明！我們或許渺小，但我們絕不卑微！”
船員們抬起頭，眼中的麻木似乎被這幾句話撬動了一絲。
“我們失去了很多，我們傷痕累累。”周孜婷繼續道，語氣沉重而堅定，“但我們還活著！我們帶回了情報，帶回了一個可能指向反擊之路的坐標！我們沒有被吞噬，我們掙紮著逃了出來，這就是勝利！一場慘烈的、但屬於我們的勝利！”
“想想看，一個文明在徹底毀滅前，將最後的希望交給了我們！‘園丁的遺產’、‘鑰匙’……這難道不是宇宙對我們這份堅持的回應嗎？”
她的話像是一簇火苗，開始在冰冷的絕望中點燃。
“恐懼是正常的，但不要讓恐懼吞噬你們。”軍洛上前一步，他的聲音如同磐石，“記住你們受過的訓練，記住你們身邊的戰友。我們是‘守護者’，我們的使命從未改變——守護我們的家園，守護我們所代表的一切。敵人越強大，我們的意誌就要越堅定！”
鴻宇也開口了，雖然臉色依舊不好看，但眼神重新燃起了科學家的執著：“沒錯！ty677是地獄，但它也給了我們前所未有的數據！我們要分析它，理解它，找到它的規律，它的弱點！知識，就是我們的武器！”
船員們看著三位核心領導者，看著他們眼中雖然疲憊卻未曾熄滅的火焰，心中的堅冰開始緩緩融化。低聲的交談開始出現，眼神中也重新煥發出些許神采。
就在這時，趙娜的聲音通過內部通訊傳來，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
“指揮官！坐標解析有重大進展！匹配成功了！坐標指向銀河係另一端，一個非常遙遠的、未被詳細探索的星域！而且……而且那個加密數據包，我們成功破譯了表層信息！”
“是什麼？”周孜婷立刻問道。
通訊頻道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趙娜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語氣說道：
“是……一首歌。一首用數學和能量頻率譜寫的……文明的挽歌。裡麵……似乎還蘊含著某種……激活碼……”
文明的挽歌？激活碼？
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怔在了原地。
那來自死亡星係的最後饋贈，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守護者”號如同懸浮在墓穴門口的微塵，竭力收斂著自身的一切氣息。艦橋內，時間仿佛被那片粘稠的黑暗所凝固，隻剩下儀器運轉的低微嗡鳴和每個人壓抑的呼吸聲。主屏幕上，代表著“潛影”探測器編號的指示燈一個接一個地亮起，如同投入無底深淵的幾顆石子，迅速被那令人窒息的灰暗所吞沒，信號強度條在短暫的穩定後，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衰減和波動。
“所有‘潛影’已脫離母艦，按預定航線切入。”小七的聲音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信號傳輸啟用最高等級壓縮和量子加密，嘗試匹配背景輻射噪聲……連接穩定，但延遲與丟包率隨距離增加而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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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孜婷微微頷首，目光緊盯著主屏幕上分割出的數個畫麵窗口，那是探測器傳回的、經過增強處理的實時影像。每一個窗口都展示著這片死亡星域不同角度的恐怖細節。
“潛影一號，目標：星係中央黑暗主體外圍。”鴻宇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既是恐懼也是極致的專注。畫麵中，那片蠕動的、仿佛活體膿瘡的黑暗占據了絕大部分視野。靠近了看，更能感受到其令人作嘔的細節——它並非均勻的實體，而是由無數細小的、不斷生成又湮滅的黑暗微粒構成，如同沸騰的瀝青海洋。偶爾有非光譜色的詭異閃光在其中竄動，像垂死神經的抽搐，又像是某種無法理解的通訊。探測器保持著一個極其危險的距離，任何再微小的靠近都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反應。
“檢測到強烈的時空曲率畸變和能量抽取效應。”小七補充道，“該區域物理常數浮動範圍超過安全閾值300。不建議任何形式的近距離接觸。”
“潛影二號，目標：殘存行星a，地表偵察。”負責監控這個畫麵的艦員低聲報告。畫麵中，那顆被啃噬過的行星如同一個巨大的、腐爛的水果。其表麵並非堅硬的岩殼，而是覆蓋著一層不斷蠕動、重組、分泌著粘稠黑暗物質的“活體地毯”。可以看到一些巨大、扭曲的、類似血管或神經索的結構在這“地毯”下起伏搏動，與星係中央的黑暗主體遙相呼應。沒有任何生命跡象，隻有純粹的、機械性的腐敗與同化過程。
“大氣成分分析：以有毒硫化物、甲烷和複雜碳氫化合物為主，氧氣含量為零。地表溫度極端不均，從接近絕對零度的陰影區到數百度的‘活性’區域並存。”趙娜冷靜地報出數據，“該環境已完全不適合已知任何生命形式存在。”
就在這時，“潛影三號”傳回了最具衝擊力的畫麵！它正沿著一條相對“乾淨”的軌跡，試圖靠近那顆發出求救信號的行星編號行星b）。
“三號傳回圖像！看那些……結構！”
畫麵中，行星b同樣殘破，但其表麵並非完全被黑暗物質覆蓋。在一些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峽穀裂縫邊緣，或者高聳的、仿佛被巨力撕裂的山脈斷麵上，赫然暴露著巨大的人工建築殘骸！那些建築風格與諾德尼斯遺跡有著驚人的相似性——流暢的幾何線條，鑲嵌著已經黯淡的晶體結構，但規模更加宏大，隻是如今都已支離破碎，如同巨獸的骨骸散落在大地上。許多殘骸表麵同樣覆蓋著那種蠕動的黑暗物質，仿佛正在被緩慢地“消化”吸收。
“確認諾德尼斯文明遺跡……規模遠超啟龍星發現。”林露的全息影像喃喃道，帶著痛惜與震撼，“他們曾在這裡建立起輝煌的殖民地……但依舊未能逃脫……”
“潛影三號檢測到微弱的、非環境能量讀數！”小七突然提示，“來源……指向行星b北極區域的一個巨大撞擊坑深處！”
畫麵立刻切換並放大。在那個直徑超過數百公裡的撞擊坑底部，黑暗物質的覆蓋似乎較薄，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的金屬結構裸露出一角，其表麵閃爍著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藍色電弧，與周圍死寂的黑暗格格不入！
“那是……”鴻宇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個仍在運作的屏蔽力場？或者……能源核心？”
“求救信號源定位精度提升！”趙娜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信號源有87的概率位於該結構內部！”
希望的火花驟然閃現！一個在吞噬者侵蝕下堅持了數百年的諾德尼斯避難所？
“讓三號靠過去！小心！”周孜婷下令，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潛影三號”調整姿態，如同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向那個巨大的撞擊坑。它儘可能地利用坑底的陰影和岩石殘骸作為掩護，規避著空中偶爾飄過的、如同偵察兵般的黑暗能量團。
距離在一點點拉近。那半球形結構的細節更加清晰，可以看到其表麵布滿了戰鬥留下的創痕和被黑暗物質腐蝕的斑駁，但主體結構依然完整，那微弱的藍色電弧頑強地抵抗著周圍的侵蝕。
“未發現外部入口……結構似乎是完全封閉的。”操作員報告。
“掃描結構表麵，尋找能量節點或數據傳輸接口！”鴻宇急切地說。
“潛影三號”釋放出低功率的掃描波束。
就在掃描波束接觸到那半球形結構的瞬間——
異變陡生！
半球形結構表麵那微弱的藍色電弧猛地亮了一下！並非攻擊，而像是一種……回應？或者說，識彆？
緊接著，不等“守護者”號這邊做出任何反應，結構側麵一塊看似嚴絲合縫的裝甲板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了一個僅容小型探測器通過的幽深通道！通道內部隱約可見流淌的藍色能量紋路！
“它……它給我們開了門？”趙航在通訊頻道裡失聲叫道。
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艦橋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是陷阱？還是那個文明最後的自動化係統，識彆出了帶有諾德尼斯科技特征的探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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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量衰減窗口剩餘時間不足兩分鐘！”趙娜急促地提醒。
沒有時間猶豫了！
“三號，進入！”周孜婷當機立斷，“保持最高警戒，傳輸一切所見！”
“指令確認。”“潛影三號”沒有絲毫遲疑，調整方向，如同一條靈活的遊魚，瞬間鑽入了那條剛剛開啟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