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者”號仿佛一頭受傷的巨獸,在nv001星域那濃稠的黑暗中緩慢而謹慎地移動著,與那座重新隱形的移動巢穴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先前抵近偵察的驚險餘波尚未完全平息,艦橋內的空氣裡依舊彌漫著一種混合了腎上腺素消退後的疲憊與對未知巨獸的深深忌憚。損失的四架先進無人機像四道無聲的傷疤,提醒著眾人此次任務的代價。
在遺產解析中心,氣氛則如同一個高壓鍋。鴻宇將自己完全埋在了由“幽靈”無人機傳回的海量數據之中。無數全息屏幕環繞著他,上麵流淌著巨獸表麵的能量流頻譜、物質吸入口的開合周期、防禦炮台的能源脈衝模式、以及那些小型熵噬者如同工蟻般精確卻又死板的行動軌跡數據。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頭發被他自己抓得如同亂草,旁邊散落著幾個空了的營養液包裝袋。
他沒有去關注那些令人頭皮發麻的防禦細節,而是將所有的精力都聚焦在了一個更本質的問題上——這座巢穴,是如何“活著”的?它那龐大的身軀,需要何等恐怖的能量和物質來維係?
“不對……不是簡單的掠奪……”他喃喃自語,雙手在虛擬鍵盤上快得幾乎出現殘影,構建著一個又一個複雜的能量與物質循環模型,又不斷地將其推翻。“能量吸收口的效率……高得離譜,幾乎達到了量子隧穿效應的理論極限……物質轉化過程……幾乎沒有熵增?不,不可能……是了!它將產生的熵,通過某種方式……轉移了?排放到了哪裡?”
他調出nv001星域整體的背景輻射和空間曲率數據,與巢穴的能量波動進行比對。一個模糊的、令人震驚的關聯開始浮現。
趙娜在一旁協助處理數據,她的冷靜與鴻宇的狂熱形成了鮮明對比。她主要負責驗證鴻宇那些天馬行空假設的數據支撐,並建立風險評估。“根據物質流入和能量消耗的比率計算,該巢穴的靜態維持能耗,相當於每秒徹底轉化一顆直徑十公裡的小行星。這還不包括其移動、防禦和製造次級單位的消耗。”
“它必須有一個極其高效,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內部循環係統。”鴻宇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近乎癡迷的光芒,“看這裡!能量導管網絡的分布,完全遵循了一種最優化的分形結構,能量損耗被降到了最低!還有物質處理……它似乎能將攝入的任何物質,無論是岩石、金屬還是冰,在最底層就分解成基本粒子,然後按需重組!沒有浪費,沒有冗餘……”
他成功地構建出了一個初步的、描述巢穴內部能量與物質流轉的宏觀模型。模型顯示,從物質吸入口湧入的星際物質,在巢穴內部經曆了一場極其迅速而暴烈的“風暴”,被分解、轉化,能量被榨取,用於維持巢穴自身運轉、防禦、移動以及孵化那些低級熵噬者。而在這個過程中產生的、無法利用的“廢熱”和“廢料”——即熵增的體現——似乎並未堆積在巢穴內部,也沒有明顯排放到周圍空間。
“熵……去哪裡了?”鴻宇死死盯著模型那個無法閉合的環節,眉頭緊鎖。他嘗試了各種可能性,最終,一個大膽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逐漸成形。
他將巢穴的能量波動數據,與nv001星域那無處不在的、令人壓抑的“背景噪音”進行深度關聯分析。
結果令人頭皮發麻。
“找到了……”鴻宇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恐懼,“它將熵……排放到了空間結構本身!”
全息屏幕上,一個新的模型生成。它顯示,那座巢穴就像一個宇宙尺度的“寄生蟲”,它不僅吞噬物質和能量,更將其內部運行所產生的、代表無序度增加的“熵”,通過某種匪夷所思的機製,直接注入了周圍的時空連續體!那片星域異常低的背景輻射、平坦的引力場、以及那種空間本身的“疲憊”感,竟然很大程度上是這座巢穴或許還有其他類似結構)長期“排泄”所致!它將自身的混亂,轉嫁給了宇宙!
這是一種極致的、冷酷到極點的效率。隻獲取,隻消耗,然後將所有“無用”的、有害的副產品毫無顧忌地拋給環境,自身保持一種扭曲的、“純淨”的毀滅秩序。
鴻宇看著這個近乎“完美”循環的模型,它符合物理定律,卻又踐踏了所有關於平衡與可持續的常識。他臉上沒有了發現新理論的喜悅,反而泛起一絲生理性的厭惡,喃喃自語:“完美……從純效率角度看,簡直完美……但又如此的……令人作嘔。”
就在這時,趙航巡查路過解析中心門口,探頭進來想看看進展,正好聽到鴻宇的自語和看到屏幕上那個流轉不息的、象征著極致掠奪與汙染模型。他眨了眨眼,一臉恍然地點評道:“啥玩意兒?搞這麼複雜。鴻宇博士,照我看,這不就是‘隻吃不拉’嗎?好家夥,這消化係統,夠好的啊!環保?不存在的!”
鴻宇被趙航這極其粗俗卻又一針見血的比喻說得一愣,隨即苦笑了一下,無法反駁。趙航的說法,雖然缺乏學術嚴謹,卻形象地概括了這巢穴的本質——一個極致利己、無限擴張、並將所有代價外部的毀滅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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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娜沒有理會趙航的調侃,她關注的是另一個重點:“如果它的循環如此依賴這種‘外部排泄’,那麼這意味著,它必須與周圍空間保持一種穩定的‘連接’。如果我們能乾擾甚至切斷這種‘熵排放’連接……”
“沒錯!”鴻宇立刻被點醒,眼中的光芒再次亮起,“它的‘完美’循環是建立在脆弱平衡上的!內部的高效轉化需要外部承擔熵增代價!如果我們能想辦法阻塞它的‘排泄口’,哪怕隻是暫時的,其內部無法處理的熵就會迅速堆積,導致係統過熱、效率驟降,甚至……引發內爆!”
這個發現,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光束,瞬間照亮了之前看似無解的困境。攻擊其堅固的外殼和密集的防禦或許艱難,但攻擊它賴以生存的、與外界環境的脆弱連接,或許是一條可行的路徑。
然而,如何乾擾一種作用於時空結構本身的“排泄”行為?這需要何等精妙且強大的技術?其難度,絲毫不亞於正麵強攻,甚至更加抽象,更加艱辛。
周孜婷在接到鴻宇和趙娜的緊急彙報後,陷入了沉思。獲取這一關鍵弱點情報的過程,充滿了智慧的較量與數據的煎熬,但要將這理論上的弱點轉化為實際的戰術,他們還需要跨越一道巨大的鴻溝。前路依然漫長,每一步都踏在未知與危險的邊緣,但至少,他們現在知道該朝著哪個方向,去撬動這座黑暗堡壘的根基。
遺產解析中心內,鴻宇提出的“熵排放阻塞”理論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思考的漣漪,但也迅速遭遇了冰冷的現實壁壘。乾擾甚至切斷一種作用於時空結構本身的機製?這想法聽起來誘人,實際操作起來卻如同要求一個人用手去握住流淌的河水,虛無縹緲,無處著力。
連續數小時,鴻宇和趙娜嘗試了多種基於“秩序重構原理”的模型,試圖找到一種能夠局部“加固”空間結構、阻止熵流入的方法。但模擬結果均不理想。要麼是所需能量大到“守護者”號根本無法承受,要麼是乾擾範圍難以精確控製,可能波及自身,要麼就是效果持續時間短到可以忽略不計。
“不行……空間結構太‘柔軟’了,我們的秩序場就像試圖用一根針去阻擋洪水,瞬間就會被衝垮,或者……同化。”鴻宇有些煩躁地抓著頭皮,屏幕上又一個複雜的模型因為參數失衡而閃爍起代表失敗的紅光。“我們缺少一個……一個杠杆,一個能讓我們撬動這個係統的支點。”
趙娜比鴻宇顯得更有耐心,她並未沉浸在一次次失敗的沮喪中,而是係統地整理著所有失敗嘗試的數據,尋找著共性。“所有模型的失敗,都指向一個核心問題:目標係統的穩定性遠超預期。它的‘排泄’行為並非孤立的,似乎有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在為其提供‘錨定’,使其能夠穩定地將熵轉移到空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