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
不是家門那帶著煙火氣的吱呀聲,而是鋼鐵撞擊鋼鐵的“哐當”巨響,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將最後一絲來自外界的光線徹底吞噬。
黑暗。
並非純粹的漆黑,而是牢房頂上一盞昏黃、永遠亮著的燈泡散發出的光暈。
它吝嗇地灑下一點慘淡的光,勉強勾勒出四壁冰冷的輪廓,卻將更大的陰影投在人心深處。
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陳年汗漬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凝固後的鐵鏽味。
這味道,鑽進祁默的鼻腔,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比手腕上那圈冰冷的金屬更讓他窒息。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水泥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物,滲入骨髓。
沒有床,隻有一張硬邦邦的水泥台。這就是他的“新世界”,一個被絕對規則切割成的、四四方方的囚籠。
“幽靈”?
一個多麼遙遠而諷刺的代號。
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如無形的神隻,遊走在網絡的幽暗疆域,指尖輕點便能翻雲覆雨。
此刻,他卻像被拔去了翅膀的鳥,被釘死在這方寸之地,連名字都成了檔案袋裡一個冰冷的編號。
巨大的落差,像無形的重錘,反複砸著他的心。
憤怒,像一簇被囚禁的野火,在胸腔裡左衝右突,燒灼得他喉嚨發乾。
他想嘶吼,想質問,想砸碎這該死的鐵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明明一直在追蹤罪犯,揭露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黑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正義,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公平和美好。
可為什麼,到最後被銬起來的人竟然會是他?
他的努力和付出難道就這麼被忽視了嗎?
那些罪犯還在逍遙法外,繼續作惡,而他這個一心想要將他們繩之以法的人卻反而被當成了罪犯。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正義嗎?
他感到無比的憤怒和委屈,他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他隻是想做正確的事情,可為什麼卻遭受到了這樣的待遇?
但憤怒的火焰很快被更深的寒意澆滅。
母親煞白的臉,妹妹蓄滿淚水的驚恐眼睛,像冰冷的刻刀,一遍遍在他腦海裡回放。
那眼神裡的破碎和絕望,比任何指控都更具殺傷力。
她們做錯了什麼?她們的世界,又被他親手拖入了怎樣的深淵?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漫上來,淹沒了憤怒的餘燼。
他蜷縮起身體,將臉埋進臂彎,試圖隔絕這令人窒息的現實。
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與世隔絕”的重量。
那無形的網絡,曾是他連接世界的橋梁,此刻卻成了無法逾越的天塹。
他徹底被切斷了,從那個由0和1構成的、他曾如魚得水的海洋,被拋上了這座名為“現實”的孤島。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隻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沒有鍵盤的敲擊,沒有風扇的嗡鳴,沒有數據流的奔騰……
這絕對的“靜”,對習慣了信息爆炸的大腦而言,是一種酷刑。
思維像被關進真空的瓶子,無處著力,瀕臨窒息。
不。
瓶子裡的風暴,從未停歇。
當外界的喧囂被強行剝離,當憤怒和絕望暫時退潮,大腦深處那片屬於技術的領域,反而以驚人的清晰度活躍起來。
像是不甘沉寂的幽靈,在他意識的囚籠裡,重新構建著它的王國。
指尖的觸感消失了,但思維的觸須卻更加敏銳。
他閉上眼,不再看那慘淡的燈光和冰冷的牆壁。
眼前浮現的,是昨天那場酣暢淋漓的逆向狩獵。
對方精心構築的多重跳板節點,每一個ip的偽裝,每一層加密協議的細節,都纖毫畢現。
他如同一個最苛刻的導演,在腦中慢速回放每一個關鍵幀。
那處被他利用的、藏在老舊協議棧深處的邏輯漏洞……
當時的選擇是否最優?
有沒有更隱蔽、更不留痕跡的路徑?
那個被他忽略的、看似無關緊要的日誌記錄……
是否可能暴露了他的某個微小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