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九月的陽光,金得有些刺眼。
它潑灑在清北大學的朱漆大門上,潑灑在熙熙攘攘、拖著行李箱、臉上混合著興奮與稚嫩的新生潮水上,也潑灑在那些穿梭其間、笑容熱情得如同這秋日豔陽的學長學姐身上。
空氣裡塞滿了聲音。
行李箱輪子滾過路麵的轆轆聲,家長殷切的叮嚀聲,迎新旗幟在風中獵獵的招展聲,還有那些此起彼伏、帶著優越感的招呼:
“計算機係!這邊!未來的it精英看過來!”
精英,絕對的精英。
高考塔尖上的學霸基本攘括在這個清北專業。
計算機係的攤位前早已圍攏了一小片人。
他們大多戴著眼鏡,眼神銳利,或自信飛揚,或沉默專注地翻看著手中的資料。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硝煙——屬於頂尖頭腦初次碰撞的硝煙。
他來了。
就像一滴水,彙入了奔騰的河流。
普通的白色t恤,洗得有些發白。
一條深色牛仔褲,看不出牌子。
一個舊舊的、帆布質地的背包,隨意地挎在肩上。
頭發是簡單的黑色,有些淩亂地搭在額前,遮住了小半張臉。
莫圻。
他安靜地排在隊伍末尾,仿佛周遭的熱烈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
陽光落在他身上,沒有鍍上金光,反而像被吸走了溫度,隻留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
輪到。
遞上材料的手指修長、乾淨,指甲修剪得很短。
沒有多餘的寒暄,沒有好奇的張望。
表格上的字跡清晰卻冷峻,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莫圻?歡迎歡迎!”
負責登記的學姐揚起標準的熱情笑容,
“計算機係可是咱們學校的王牌!學弟,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
“謝謝。”
聲音不高,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清冷,卻又異常平穩,像山澗裡不起波瀾的深潭。
“手續好了?”
學姐的熱情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牆,笑容微微一滯:
“呃,好了好了。學弟,要不要學長帶你去宿舍?熟悉下環境……”
“不必。”
回答簡潔得像出鞘的刀鋒,乾脆利落。
他收起自己的證件和鑰匙,微微頷首,轉身便走。
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背影轉眼就融入了湧動的人潮,快得讓那學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褪去。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大海。
材料被很快送到了迎新點後方稍顯安靜的區域。
一個戴著細框眼鏡、氣質乾練的中年女人坐在那裡,她是輔導員,姓李。
李老師扶了扶眼鏡,習慣性地拿起新生的檔案,目光落在最上麵一份的名字上:莫圻。
很普通的名字。
她的手指撚開檔案袋封口的線繩,動作流暢。
但當裡麵的紙張滑出一角時,她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就在那疊看似再普通不過的成績單和身份證明的上方,有一張極其不顯眼的、僅有指甲蓋大小的彩色圓形貼紙,宛如被精心設計般,穩穩地粘貼在檔案袋的內側邊緣。
這張貼紙的圖案異常簡潔,僅僅是一隻經過高度抽象化處理的、緊閉著的眼睛。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圖案,卻讓李老師在看到它的瞬間,鏡片後的瞳孔猛地收縮,仿佛被一根細如針尖的物體狠狠地刺中一般。
那一瞬間的凝滯,快得如同一場轉瞬即逝的幻覺,讓人幾乎難以察覺。
然而,李老師的身體卻無法掩飾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她臉上的肌肉甚至沒有絲毫多餘的牽動,唯有那緊緊捏住檔案袋邊緣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起了白色。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既像是僅僅過去了一刹那,又好似已經過去了漫長的許久。
她不動聲色地將檔案袋合攏,重新封好。
抬起頭時,臉上已恢複了輔導員應有的溫和與平靜,仿佛剛才那一刹那的驚濤駭浪,從未發生過。
莫圻已經站在了她麵前。
依舊是那身普通的打扮,依舊是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莫圻同學。”
李老師的語氣平穩如常,甚至帶著一絲公式化的關切,
“歡迎來到清北計算機係。大學是新的起點,希望你能……”
她的目光,透過鏡片,深深地落在莫圻的臉上,像是要穿透那層平靜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