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戰結束後。
殘陽如血,卻比血更沉。
黑風穀的隘口,終究是破了。
那些曾用以阻擋魔潮的粗木拒馬,如今斷作數截,散亂地橫陳著,斷裂的木材尖刺上,還掛著不知屬於哪個魔兵的、早已僵硬的殘肢。
地麵上,密密麻麻插著弩箭,有的箭簇已然崩失,有的則貫穿了模糊的血肉,箭羽在微風中淒慘地顫動。
那座曾俯瞰峽穀的了望塔,如今隻剩半邊焦黑的骨架,固執地指向昏暗的天空,縷縷黑煙依舊從中逸出,如同不散的怨魂,將天邊那最後一點殘霞,熏染得愈發黯淡、壓抑。
血腥味非但未曾散去,反而愈發濃烈了。
風不再是單純的風,它裹挾著凝而不散的血氣,吹拂而過,宛如一隻無形而冰冷的手,緩緩撫過每一張沾染汙垢與疲憊的麵龐。
有人忍不住俯身咳嗽,喉頭腥甜,吐出的痰液中帶著清晰的血絲——那是長時間吸入魔界穢氣與戰場上濃重血霧的代價。
祁默靜立於隘口的最前沿。
他沒有倚靠任何東西,不曾拄劍,也未觸碰身上可能存在的傷口,隻是如同紮根於這片焦土般,默然佇立。
黑色的鬥篷在漸起的晚風中不住飄拂,袍角偶爾掃過地上斷裂的兵刃,發出細微而清脆的“叮”聲。
他的目光,穿透穀中彌漫的薄暮,投向峽穀的另一端——那裡,是更深沉的黑暗,粘稠如墨的魔氣如同活物般翻滾、湧動,正不斷向穀內侵蝕,其中夾雜著令人齒冷的、密集的嘶吼與咆哮。
那魔氣深處,蘊藏著彆樣的東西。
絕非先前那些混亂的先鋒軍。
祁默的“網感”清晰地捕捉到,那裡存在著更為沉重、更為凝聚的氣息——
那是魔將獨有的威壓,是成百上千魔兵有序集結時散發的肅殺,其間,還夾雜著金屬摩擦、碰撞的刺耳聲響,那是利爪在磨礪,是骨甲在調整,是下一波毀滅浪潮蓄勢待發的預告。
下一波攻擊,迫在眉睫。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卻帶著一種經過血火淬煉後的整齊劃一。
是龍翼的成員。
他們已勉強從極度疲憊中掙紮出一絲氣力,有人換上了備用卻依舊布滿刮痕的甲胄,有人用乾淨的布條重新包紮了傷口,更多的人,則是將手中的兵刃握得更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彙聚在祁默那挺拔而孤峭的背影上,那目光中,早先的力竭與茫然已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灼熱的光芒,一種近乎盲目的、毫無保留的信服。
這一戰,是他,將這個必死之局,硬生生扳了回來。
若非他那精準到可怕的指揮,若非他於萬軍之中取敵首級的雷霆手段,若非他在防線即將崩潰的刹那,以身作盾,擋在了最前方……他們這些人,此刻早已成為魔物腹中的殘渣,與這穀中的泥土汙血融為一體。
此刻,這個籠罩在黑袍下的身影,便是他們的脊梁,是這黑暗風穀中,唯一可見的光。
“統領。”
一個聲音自身側響起,帶著掩飾不住的沙啞。
是副官。他快步上前,手中捧著一份皺褶不堪的戰報,紙張的一角已被深褐色的血漬浸透。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乾涸而裂開細小的血口,說話時,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並非恐懼,而是透支體力後的虛脫,以及……讀到戰報上那些冰冷數字時,鑽心的痛楚。
祁默沒有回頭。
“說。”
僅僅一個字,音量不高,卻似寒鐵墜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傳入副官乃至周圍每一個豎起耳朵的戰士耳中。
副官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展開戰報,聲音低沉而壓抑,卻足以讓附近的人都聽清:
“東翼防線,確認戰損十七人,重傷失去戰力者二十四人;西翼防線,戰損九人,傷十六人;後備隊……”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更啞,
“……全員……殉職。另,北境長城方麵傳來急訊,妖族攻勢未減,半刻鐘前觀測到劇烈能量爆發,推測……那邊情況,亦不容樂觀。”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無人出聲。
那些冰冷的數字,仿佛化作了實質的巨石,一塊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後備隊全損——那是二十張或許還帶著稚氣的麵孔,就在不久之前,還曾與他們一同分食乾糧,互相調侃,此刻,卻隻剩下戰報上這輕飄飄卻又重逾山嶽的兩個字。
祁默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既不見悲戚,亦無憤怒,平靜得仿佛在聆聽與己無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