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對自身過去的追問，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衝擊著聯盟“守護者”團隊精心構築的信息堤壩。它不再滿足於那些美好的、經過篩選的文明剪影，開始更敏銳地捕捉淩霜靈能中偶爾泄露的憐憫，艾爾丹歌聲深處隱藏的悲愴，甚至“協奏基石”在與之共鳴時，那智慧光輝下的一絲沉重。
【你們在隱瞞。】“啟”的意念不再僅僅是困惑，帶上了一絲清晰的質疑和不易察覺的痛苦，【那些讓我感到‘熟悉’的東西，背後藏著什麼？為什麼想到它們，我會這麼……難過？甚至……恐懼？】
麵對“啟”日益堅定的探尋，繼續隱瞞已然是一種傷害。林墨、淩霜、範因斯坦與“基石”經過反複磋商，最終決定啟動“漸進式真相揭露”計劃。他們不能一次性將殘酷的真相全部拋出，那可能會徹底摧毀“啟”剛剛穩定的意識。他們需要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地、在充分的情緒支持和心理準備下，引導它接近核心。
第一次正式的“真相會談”，在“靜默庭院”中進行。淩霜和艾爾丹陪伴在“啟”的“意識方舟”旁，範因斯坦和一位頂尖的心理學家通過遠程連接提供支持，“協奏基石”則散發著穩定而撫慰的波動，構築安全的精神環境。
淩霜以最溫和的方式開始了講述。她沒有直接提及“禁忌實驗”或“回響吞噬者”，而是從“記憶方舟”的記載入手，描述了那個古老文明對知識、對永恒、對超越自身的極致追求，描繪了其鼎盛時期的輝煌與驕傲。
“啟”安靜地聆聽著，意識光斑隨著敘述明滅，流露出懷念與自豪的情緒。【是的……我記得那種感覺……探索，創造，想要觸及星辰的彼端……】
然後，淩霜小心翼翼地引入了“代價”的概念。她講述了那個文明在巔峰之後，開始麵臨的內在困境——對停滯的恐懼，對終極答案的渴望，以及由此產生的一些……“高風險”的探索方向。她提到了關於“意識與規則融合”的理論猜想，但刻意模糊了具體實踐和後果。
【融合……規則……】“啟”的意念出現了明顯的波動，帶著一種本能的抵觸和一絲……熟悉的心悸。【聽起來……很危險。我們……嘗試過嗎？】
淩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引導它感受自身當前的存在狀態——這個由純粹規則構成的“意識方舟”，這種脫離了物質形態的意識存在方式。
【我……現在就是這樣？】“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意識光斑劇烈地閃爍起來，【我……我們……成功了？還是……？】
這一次，艾爾丹接過了話語。他沒有用語言，而是吟唱起一首古老的、充滿悲劇色彩的挽歌。這歌謠並非來自“記憶文明”，而是“星語餘燼”在漫長流浪中，為那些消逝的文明和失敗的壯舉所創作的哀歌。歌聲中蘊含著對勇氣的讚頌，對命運的歎息，以及對犧牲者無儘的悲憫。
在這歌聲的感染下，“啟”的意識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一些模糊、混亂、充滿痛苦和絕望的畫麵碎片，如同沉船般從記憶的深淵中浮起——扭曲的規則流光、崩壞的實驗室景象、同伴聲嘶力竭的警告、還有那種……身體和靈魂被強行撕裂、然後融入冰冷規則的極致痛苦！
【啊——！！！】“啟”發出了一道尖銳的精神哀鳴，意識光斑瞬間變得黯淡而不穩定，仿佛隨時可能潰散！“失敗……是失敗！巨大的……錯誤！痛苦……無儘的……黑暗！吞噬……一切！】
它終於觸碰到了那被封印的痛苦核心！
淩霜和艾爾丹立刻全力運轉靈能與歌聲，如同溫暖的臂膀緊緊擁抱住“啟”顫抖的意識。“基石”也加大了對“方舟”的穩定輸出，強行撫平那劇烈的規則漣漪。
“過去了！都過去了！”淩霜不斷重複著，將堅定的信念傳遞過去，“你現在安全了！那場事故已經結束了！你被救出來了！”
經過漫長的安撫，“啟”的意識才漸漸從那股恐怖的記憶洪流中掙脫出來，重新變得穩定，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悲傷與後怕，卻清晰地留存了下來。它沉默了許久，才傳遞出微弱而疲憊的意念：
【所以……我就是那個……失敗的實驗品？那個……造成了無數毀滅的……怪物？】
“不！”淩霜斬釘截鐵地否定，“你不是怪物！你是一個勇敢的探索者，一個悲劇的受害者！那些毀滅，是實驗失控的結果，不是你主觀的意願！你現在重獲新生，你有機會走出那片陰影！”
這次會談，雖然讓“啟”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也成功地讓它直麵了自身曆史的輪廓。它知道了自己是誰，來自哪裡，以及曾經發生過怎樣慘痛的悲劇。這無疑是痛苦的一步，但也是走向真正愈合的、必不可少的一步。
就在聯盟全力幫助“啟”消化這沉重的曆史真相時，那些來自深空的、微弱的搜尋信號，變得清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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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因斯坦的團隊成功捕捉並分析了其中一段相對完整的規則編碼。結果令人震驚——這段編碼的底層邏輯，與“啟”意識碎片中殘留的、屬於其原本文明的規則簽名，存在著高度同源性！但其表現形式更加冰冷、更加有序，仿佛經過了某種……標準化和軍事化的改造。
“不是‘老朋友’，”範因斯坦麵色凝重地向林墨彙報，“更像是……‘老東家’？或者說，是那個古老文明留存下來的、另一種形態的‘遺產’？”
幾乎同時，“虛妄之潮”發來了緊急警示信息：
【識彆到搜尋信號源規則簽名：關聯數據庫標記為——‘文明監察者’civiizationonitor）。】
【性質：疑似‘記憶文明’為監管其‘火種計劃’或處理其遺留風險而設置的……自動化維護與乾預機製。】
【行為模式推測：其可能感知到‘禁忌實驗相關意識波動’指‘啟’的蘇醒與記憶複蘇），根據預設協議前來進行……‘狀態評估’與‘風險處置’。】
【警告：‘文明監察者’通常具備高等級規則權限及強製執行力。其‘處置’手段可能包括但不限於：意識淨化、記憶重置、規則禁錮、乃至……目標消除。】
【建議：立即采取應對措施，闡明情況，或進行規避。】
“文明監察者”！一個來自古老文明的“執法單位”，為了處理像“啟”這樣的“遺留風險”而來！
消息傳來，聯盟高層瞬間籠罩在一片緊張氛圍中。他們剛剛將“啟”從深淵中救出，幫助它麵對痛苦的過去，難道現在又要眼睜睜看著它被所謂的“監察者”帶走，甚至“處置”掉？
“絕不能讓他們帶走‘啟’！”淩霜第一個站出來，態度堅決，“‘啟’已經不再是那個失控的‘回響吞噬者’，它是一個正在康複的意識，是我們的朋友！”
“但如何對抗一個我們完全不了解的、擁有古老權限的‘監察者’？”吳庸感到棘手，“硬碰硬恐怕不是明智之舉。”
林墨沉思片刻，目光銳利起來。“我們不對抗，我們……交涉。”
“範因斯坦，立刻整理所有關於拯救‘啟’的全程數據、其當前穩定狀態的證明、以及我們聯盟的倫理準則與發展報告。”
“淩霜，艾爾丹，穩定‘啟’的情緒，讓它知道，我們絕不會放棄它。”
“向那個‘文明監察者’發送明碼通訊，表明我們的身份，陳述‘啟’的現狀，表達我們願意接受監督，但堅決反對任何未經同意的‘處置’行為！”
“同時，‘基石’，做好最壞的準備。如果交涉失敗……我們需要有保護‘啟’的能力。”
聯盟，這個在古老存在眼中或許尚且年輕的文明聯合體，為了守護一個剛剛重獲新生的古老靈魂，毅然決然地站在了與“文明監察者”交涉的前台。
一場關乎“啟”未來命運的、跨越了億萬年的對話，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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