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往粗瓷碗裡沏了把野茶,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眼角的皺紋,
“你要問的那些人,是和範二愣子攪在一起,名字叫做烏木那個老道吧?”
張浪攥緊的手指驟然鬆開,茶碗沿的溫度燙得他指尖發麻。
“您見過他們?”
“何止見過。”
範天明往灶膛裡添了塊鬆柴,火星子劈啪濺在青磚地上。
“領頭的那個總穿著灰布道袍,袖口繡著月牙——昨天我去後山采草藥,看見他把郝建他們綁在老槐樹上,道袍的下擺掃過草葉時,還掉出半塊畫著符咒的木牌。”
範天明的手指在粗瓷碗沿轉了半圈,茶梗沉在碗底聚成團,像極了他此刻擰在一起的眉頭。
“五年前第一場秋雨落下來那天,烏木老道就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
他喉結動了動,聲音突然變得發澀。
“那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道袍,左臉有道月牙形的疤,笑起來能看見缺了半顆的門牙——可誰能想到,這副醜模樣竟能騙得全村人團團轉。”
灶膛裡的柴火漸漸弱下去,映得老人顴骨上的皺紋忽明忽暗。
“他背簍裡總裝著些草藥,蒼術、紫蘇、艾葉,都是些尋常東西,可經他手搗成泥,王寡婦的咳疾就好了,李木匠摔斷的腿也能下地了。”
範天明突然抓起旱煙杆往桌角磕了磕,火星子濺在青磚上。
“有次二柱家娃子發驚風,臉紫得像茄子,他就坐在炕沿念了半宿咒,天亮時娃子竟能喝奶了。打那以後,村民見了他就磕頭,供桌上的臘肉都要先給道觀送去。”
張浪聽見窗外的風聲裡摻著細碎的腳步聲,老人卻像是沒察覺,隻顧著摩挲煙杆上的包漿。
“我這村長的話?早成了耳旁風。去年春播時我勸大家彆信那些裝神弄鬼的,結果被趙老四用扁擔追著罵,說我擋著神仙給大家指活路。”
他突然嗤笑一聲,笑聲裡裹著濃重的苦澀。
“後來我才明白,他們信的哪是神?不過是有人肯給句寬心話罷了。”
油燈芯爆出個火星,照亮了老人指縫間的顫抖。
“我在炕洞裡藏了個賬本,記著他們每月往山上送多少糧食,記著哪些人三更半夜往山裡運東西。”
他突然抓住張浪的手腕,指節硌得人發疼。
“可去年冬至那天,烏木老道揣著我家小孫女的虎頭鞋找上門來。那鞋麵上的紅絨球還是我親手縫的,他就那麼捏在手裡轉著圈,說縣城幼兒園的滑梯可滑了。”
灶膛裡的最後一點火星滅了,屋裡頓時暗下來,隻有窗紙透進些微亮。範天明的肩膀垮得像被霜打了的玉米稈。
“我看見他袖口露出半截玉佩,和民政局長彆在腰上的那塊一模一樣。前陣子去縣裡開會,連派出所的老李都跟我念叨,說拜月神教的法會可靈驗了。”
說著,他往張浪手裡塞了個油紙包,裡麵的賬本邊角磨得發亮,
“你現在就從後窗走,順著排水溝能繞到村東頭。彆回頭,也彆再想著救人——這裡的水太深,你這小身板蹚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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