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在那頭歎了口氣。
“媽剛才還念叨呢,說我這當姐的都快三十了還單著,讓你趕緊帶個媳婦回來給我做榜樣。”
話音剛落,電話裡就傳來母親中氣十足的聲音。
“華子!跟你弟說啥呢?讓他趕緊的,彆磨蹭!過兩天家裡殺年豬,正好讓姑娘來嘗嘗鮮!”
張浪聽得頭皮發麻,掛了電話後對著車頂長長地歎了口氣。他這才想起,三姐張華至今還是光棍一條,這次回家肯定少不了被父親、母親輪番轟炸。
他正心煩意亂,忽然聽見後排傳來胡媚娘輕柔的聲音。
“蘇棲,見到爺爺奶奶要喊爺爺好、奶奶好,知道嗎?”
“知道啦!”
蘇棲奶聲奶氣地回答。
“那見到姑姑呢?是不是要喊張華姑姑?”
靈溪跟著問。
“我們要不要給爺爺奶奶帶禮物呀?我把我畫的小兔子帶給奶奶好不好?”
胡媚娘輕笑一聲,聲音裡帶著暖意。
“當然要帶禮物啦,不過見到長輩要先問好,不能沒禮貌。吃飯的時候要坐好,不許吧唧嘴,也不能剩飯……”
張浪聽著聽著,心裡忽然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胡媚娘的聲音溫和又耐心,教孩子的都是最傳統的規矩,透著一股知書達理的溫婉。
他想起那些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小仙女”“小公主”,再看看後排安安靜靜聽教導的兩個孩子,忽然覺得這樣的畫麵格外順眼。
他偷偷回頭瞄了一眼,胡媚娘正低頭幫靈溪理著歪了的辮子,陽光落在她發梢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張浪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趕緊轉回頭,臉頰卻悄悄熱了起來。
車窗外的景象漸漸染上了年味的底色。土路兩旁的楊樹枝椏上還掛著殘雪,卻擋不住田埂邊冒出的零星鞭炮紅——那是村裡孩子們提前點燃的“滴滴金”,火星子在寒風裡劈啪亂竄,像撒了一地跳動的星星。
村口的老槐樹下早搭起了臨時集市。賣春聯的攤位前圍滿了人,大紅的聯紙在風中嘩嘩作響,“福”字金粉閃得晃眼。
穿軍大衣的老漢正揮著毛筆寫對子,墨汁在紅紙上洇出烏黑的痕跡,旁邊戴頭巾的大嬸踮著腳挑揀,嗓門亮得能傳到河對岸:“給我來副‘五穀豐登’的,要大點的!”
肉鋪前更是排起了長隊。案板上的豬肉冒著白汽,帶著新鮮的腥甜,屠戶揮著明晃晃的砍刀,“哐當”一聲剁開排骨,油星子濺在藍布圍裙上。
穿膠鞋的漢子扛著半扇豬肉往家走,肥肉顫巍巍的,引得跟在後麵的黃狗直吐舌頭。
巷子裡飄著炸丸子的香氣。王嬸家的煙囪裡冒出滾滾白煙,混著蔥薑和肉香從木格窗縫裡鑽出來,勾得蹲在牆根曬太陽的老頭直抽鼻子。
院裡傳來油鍋沸騰的滋滋聲,間或夾雜著孩子被油星燙到的驚呼,和大人“慢點吃”的笑罵。
曬穀場上堆著新紮的秸稈垛,幾個半大孩子正爬上去係紅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