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年,總繞不開一個“吃”字,尤其是那滿桌堆得像小山似的肉,仿佛要把一年的油水都補回來。
剛進臘月,院子裡就支起了大鐵鍋,咕嘟咕嘟燉著一整個豬頭,醬油和香料的味兒順著白煙飄出去半條街,引得路過的鄰居都要笑著打趣。
“你家這年味兒,隔著二裡地都聞見嘍!”
旁邊的大盆裡還臥著幾個肥得流油的大蹄膀,表皮被煮得泛起透亮的水光,用筷子輕輕一戳,就能看見油珠順著肉縫往外冒。
院裡的兩個小萌娃,一開始見了這些肉,眼睛瞪得溜圓,小舌頭不住地舔著嘴唇。
那會兒他們總扒著灶台邊轉悠,仰著小臉問奶奶。
“啥時候能吃呀?”
可連續幾天,滿桌的紅燒肉、醬肘子、排骨燉得香氣撲鼻,這倆小家夥卻像是變了個人。
大年初六早上,奶奶端出一碗油汪汪的肉丸子,穿紅棉襖的靈溪“哇”地一聲就哭了,拽著胡媚娘的衣角往後躲,蘇棲更絕,直接捂住鼻子跑回了屋,嘴裡還嘟囔著。
“太油了,太油了!”
也難怪他們會這樣。守在大門口的大黃,這些天對著狗盆裡的肉山肉海,早就沒了往日見著骨頭就搖尾巴的勁頭。
它整天趴在門檻邊,耷拉著耳朵,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仿佛在說。
“天天這麼吃,狗也撐不住啊。”
就連這兩個小萌娃,才過了三四天,臉蛋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了起來,皮膚被油水滋養得油光鋥亮,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肉都跟著一顛一顛的。
到了農曆初六這天,天剛蒙蒙亮,張浪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揉著眼睛走到堂屋,看見桌子上又是滿滿當當的肉——大盤的醬肘子、紅燒排骨,還有昨晚剩下的半隻鹵雞,油星子在盤子裡亮晶晶的。
他頓時皺起了眉頭,嘴角往下撇,露出一副苦惱的表情,連打了兩個飽嗝,仿佛胃裡還堆著昨天的肉。
“媽,”
張浪拉著正在擦桌子的母親的衣角,聲音裡帶著哀求。
“咱們家能不能不這樣吃了?我是實在有點吃不動了。”
他母親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炕沿上抽旱煙的父親就把煙袋鍋往鞋底上一磕,眼睛一瞪。
“你這小子瞎說什麼?過年不吃點好吃的,你還想吃點啥?簡直不知道好歹!”
說著,他用下巴指了指桌上那個油光鋥亮的大肘子。
“一會先把那個大肘子啃了,補補身子!”
張浪哭喪著臉,瞥了一眼那個顫巍巍的大肘子,油珠順著肘子的褶皺往下滑,滴在盤子裡發出“嗒嗒”的聲響。
他隻覺得喉嚨發緊,胃裡一陣翻騰,實在是難以下咽。
剛想再跟父親求情,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三姐張華從東廂房走了出來。
她穿著件粉色的毛衣,嘴裡還叼著一根翠綠的黃瓜,哢嚓哢嚓嚼得正香,清新的黃瓜味混著肉香飄過來,像一股涼風鑽進了張浪的鼻子裡。
張浪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剛才還蔫蔫的勁頭瞬間沒了,口水“咕咚”一聲咽了下去。